骆文远带着一腔的心事儿回到了自己的书房里,刚刚落座,人还在沉思中,却又听了传话,太太有要事儿打发人找老爷。
骆文远闻言皱眉,不过也不迟疑,虽然小宋氏有诸多毛病,可从来不掺和前院的事儿,也不会这么着急堵人,只怕是真的有什么要紧之事。
骆文远只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可自己也还是没琢磨出来个一二三来,索性不再胡思乱想,自己一个人,也不要人跟着,离了书房,快去去了后院。
后院的小宋氏对于自己的莽撞举动也是略略地有些懊恼,这样似乎太过沉不住气了?等着老爷傍晚回了后院即可,然而在听到脚步声时,小宋氏眼前一亮,急忙地迎了出去。
骆文远尽管心情复杂,不过也并未在小宋氏面前表露。帮着他换了衣衫,使人上了茶果点心,忙了好一通之后,小宋氏这才将人都给打发下去了,自己斟酌了半日,还是觉得直言比较好。
与丈夫结缡近十多载,丈夫的性子她还是尽知的,尽管外面表现的温文尔雅,可骆文远其实个急性子,最是不耐烦这些内宅琐事的。
当下,小宋氏既然斟酌好了,她叹了口气,缓缓地开口了。
“老爷,大姑娘的嫁妆可是要我怎么准备?我这几日冷眼瞧着,只怕咱们真心是没法子准备的,不然尽数换成钱,给姑娘留着做压箱银子吧?您说呢?”
“你打算给婉慧准备多少的压箱银子?”
骆文远也没有说好不好的,盯着妻子,淡淡地道。
“一万两万的不少了,不过咱们家情况不同,所以准备五万吧,您觉得呢?五万的话只怕好多人家姑娘的嫁妆都不一定有这么丰厚呢!”
嘴里一秃噜,不小心说多了,小宋氏只觉得心肝肉都疼了,可到底她也觉察出了老爷的态度有问题,所以没敢往少了说。
听着这个话,骆文远的神色稍缓,妻子虽然是继室,可到底在这样的大事儿上并不糊涂。
“五万不多,准备八万吧,也就这么两个闺女,她又是个没娘的,别让人说咱们亏待了她……”
骆文远今日心情不佳,也没有那么多的闲情要仔细地和妻子解释着其中的事情,直接地吩咐了下去。
“这会不会太多了?老爷筹谋要起复,这眼看着儿子也要南下秋闱了,又是一笔开销,没了这八万的话,只怕家中的日子就要紧巴了。”
小宋氏闻言大吃一惊,对着丈夫迟疑道。
“八万不多,老大给大姑娘准备了二十万的压箱银子,我这当老爷,做长辈的只给了八万,哪里有脸说多呢?”
骆文远心情不愉,不过还是对着小宋氏解释了一句,主要是知道这位最为看重的便是钱财,不想闹起来,自己也是心烦,所以对着她道。
“二十万两?老大哪里来的这么多的浮财?这难道,不会是林家的吧?”
最后一句,小宋氏压低了嗓子,对着丈夫说的。
对于小宋氏这样无稽的猜测之言,骆文远本想恼的,可又想想,似乎也是有那么些道理的。
小宋氏自然是看出了骆文远的迟疑来,继续地道,
“您想想,不是林家的,老大哪儿来的那么多的浮财?再者说了,我这些日子瞧着,大姑娘的嫁妆里头不乏价值连城的好东西,我可不记得大姐的嫁妆里头有那些个,您说说这会不会也是林家的东西?”
小宋氏双眼发亮,只觉得自己这是抓住了骆辰逸的把柄,对着丈夫继续道。
“你少胡说八道,有猜测这样有的没的,你还不如去教导教导婉瑜,她也渐大了,家务往来的也该上手练练了。”
骆文远不管心里怎么想,可是表面却是轻斥了妻子两句。
“好了,我前院儿还有事儿,我先去书房了,你尽快将钱准备好,不大几日顾家就要纳征了,虽然有大嫂子照看着,可你也多注意些子,毕竟是二房的闺女,日后也是二房的姻亲……”
留下了这么一句让小宋氏可以好生揣摩之言,骆文远急匆匆地去了前院书房。
虽然妻子的话并不好听,可是道理还真是这么个道理啊!
发妻的嫁妆是挺丰厚的,庄子铺子的不老少,可又能丰厚到哪儿去?毕竟发妻也不过是个庶女,尽管家谱上写的是嫡女,可到底事情真相如何,又能瞒得过谁?
当初议亲的时候宋家也没瞒着骆氏,自己也是尽知的,那个时候能娶到宋氏女,对于自己来说也算是高攀。
所以哪里会想着计较庶女不庶女的问题,可到底,妻子的嫁妆不过是面上看着光鲜,内里如何,这么多年下来,他也是有些记不大清楚了。
骆文远皱着眉头在书房想了许久,仍旧是没个什么头绪出来。
既然想不出来,他就不费这个事儿了。
第二日,骆辰逸看着老爷身边的这人,一脸的惊诧,
“你说老爷要见我?在茶楼上立时等着了?”
听着郡马爷的问话,虽然自己也是老爷身边得用之人,可到底也不敢生出什么怠慢之心,一脸的恭敬,对着骆辰逸道,
“是的,大爷,老爷已经在等着了,说是有要紧的事情。”
至于什么要紧的事情,这长随不知道,骆辰逸自己也是茫茫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索性也就只能去见见了。
“你且稍等,我进去换身衣裳,咱们这就走!”
骆辰逸虽然闹不大明白到底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不过既然骆文远打发人来叫了,又是这么多年的头一遭,自己就不得不跑上一趟了。
父子父子,简直比陌生人还不如,时至今日,不管是谁,似乎都到了没话说的地步。
骆辰逸对着妻子交代了一声,说是自己有事儿外出,只怕午饭不会在家用了,让黛玉自己带着孩子吃,别等他。
黛玉还没来得及问什么事儿呢,骆辰逸已经不见了踪影。
骆辰逸和那长随出来之后,骑马出行,不大一阵子就到了骆文远吃茶的地方,看着这个地方,倒也僻静,人不多,茶楼么,一般都是轻声慢语,一派悠闲之意。
父子俩许久没有这么单独地面对面了,不知道骆文远是个什么情形,反正骆辰逸自己略略地有几分不自在的,总觉得这样的见面简直就是大写的尴尬,可既然已经来了,那么就听听这人到底想说点儿甚么要紧不要紧的吧。
骆文远在茶楼等着儿子的这么会子功夫,心中其实已经略略地有几分后悔了,毕竟这种事情,就算是儿子真的将林家的财物搬出来,给了妹子做嫁妆,可是自己这个当老子到底该如何问的出口?
毕竟是自己的儿子,自己的闺女,便宜的可还不都是骆家吗?自己合该装聋作哑才好,这要是捅破了,那臭小子恼羞成怒了,抵死不认可怎么好?他承认了自己又该如何?
骆文远只觉得自己这一趟简直就是白费事儿,瞎操心!
骆辰逸看着骆文远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略略地有那么几分的腻歪,到底有什么事情不能直言?非得这样迟疑不定的样子呢?
“老爷打发人找了我来,可是有什么事儿?”
最后,还是骆辰逸开口了,心中忍不住地叹息。
“辰逸啊,婉慧的嫁妆是不是太过丰厚了些?二十万两的压箱银子是不是太过打眼了些?”
骆文远开口道,可嘴里的话,并不是心里想的。
骆辰逸自然是看出了他的言不由衷,也懒得多想。
“听着是多了些,可毕竟顾家不同,虽说人口简单,可到底是高门大户的,开销只怕也不小,就只一个婉慧,我哪里舍得她因为嫁妆减薄就被人瞧不起,嚼舌根子呢?高门大户的仆从下人的,哪个是好相与的?婉慧的出身本来就不高,万一嫁妆再减薄,她自己只怕也是没底的,小门小户的姑娘,嫁进去不知道会如何地战战兢兢呢,嫁妆丰厚,她也能多上几分底气……”
骆辰逸本真半假地对着骆文远解释道,不过其中有那么几句话还是听的骆文远满肚子的泛堵。不过今日出门子,并不是找儿子吵架来的,所以骆文远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将浊气给呼了出来,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
“话是这么说没错儿,可毕竟婉慧的嫁妆已经足够丰厚了,我瞧着上面你添置了不少东西,你自己手头上又有多少钱呢,是不是将之前的那些产业给卖了?要钱的话你早跟我说啊,虽然如今这样的境况了,可我毕竟还是你的父亲,骆家还是你的家啊!”
摆着慈父脸面的骆文远不仅没有迎来骆辰逸的感恩戴德,他反倒是耷拉下来眼皮子,低着头,让人看不出来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了。
骆文远所提的产业,便是当年骆辰逸入赘林家时,骆文远让小宋氏给儿子准备的那些东西,说起来也算是好大的一笔产业了,所以今日,这位是缺钱了,想找自己来讨要了?
骆辰逸心中没底,不过也知道这京城居,不大易,二房这几年进京,人情抛费上只怕是不少,最近又听说骆文远起复的事情有了眉目了,所以这是手头上没钱了?
尽管心中不大信,可是骆辰逸还是提高了警惕。
“并没有,以前母亲的嫁妆出息,再加上我这几年也算是攒了一些,现在全部当成是嫁妆陪给婉慧,我也不觉得心疼,钱财这些身外之物,没了就没了,也不会饿着我,况且日后还能再置办呢,老爷别担心。”
骆辰逸索性地摆出了一副“绝世好哥哥”的凛然模样,似乎是为了妹子,完全可以不管不顾,什么事儿都能做的出来,更别提是一点子身外之物的钱财了。
听着他这话,骆文远这个与产业经营上不精通的大老爷们却不尽信,只觉得眼前的这个小兔崽子毛都没长齐,竟然敢对着长辈说谎了。
钱是那么好挣的?
骆辰逸打落地到现在,不都是自己看着长大的,怎么以前从未发现他与商贾一道上有天赋?这种谎话大话谁信?婉慧的嫁妆没有四五十万打不住,这么多的财物,别说是骆氏二房了,便是长房,有了这么多年的积累,也不是说拿出来就能拿出来的!
骆辰逸不解释倒还好,这么一解释,骆文远更加认定了他这是挪了林家的财物给闺女做了嫁妆。
一时之间,骆文远也是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劝说了,这要是林家人发现了,闹起来的话,儿子可该如何是好,发现不了,那么日后……
骆文远嘴角露出了个极淡的笑容,转瞬即逝,骆辰逸却是一头的雾水,有些弄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既然你这么说,那么就随你罢,不过万事小心,可千万别有什么纰漏,让人看出来就不好看了。”
骆文远略略有几分亲近地拍了拍骆辰逸的肩膀,看着他一脸的茫然和不解,心中对于这个儿子的城府有了更深的了解。
现在的孩子啊,果然了不得!
自己跟骆辰逸这个年岁时,只知道刻苦攻读,希望能一朝跃过龙门,不负家族和大哥的期盼,可是骆辰逸呢,这才多大点子的年岁?竟然已经开始算计别人的家产了,不得不夸赞一句,好样儿的。
对于骆文远的亲昵,骆辰逸略略地有些不适应,不过他拍完了骆辰逸之后,笑容满面,也不知道自己脑补了些什么,反正很是欢喜。
“来,尝尝,这里的茶水虽然一般,可是点心果子却是不错,你吃着好,日后常来便是了,这是咱们自家的产业……”
骆文远略略地有些热情地招呼着儿子,更加地让骆辰逸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不过既然不是找自己要钱的,那就好了。
至于以后他有什么算计,且再说吧。
骆氏父子二人又略略地坐了一会子,骆文远便率先离开了,他还有个什么同僚还是朋友的约会之类的,骆辰逸闻言,送了他出去,自己包了几包的点心果子之后,也打马离开,想想家里这会子是不是已经用完饭了,自己回去的话还能不能赶上。
胡思乱想了一阵子,到底也没着急着赶回去,顺势地便在街市上溜达起来了,自己似乎沉浸在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情景中时间太久了些,所以看着什么都略略地带着几分新奇之意。
既然是这样,骆辰逸倒也不着急回去了,在外面用了饭,又略略地逛了一阵子,什么古玩,书局的,总之让自己整个人也闲散闲散。
却不想,就是这么巧合,竟然遇上了顾子言和出宫溜达的皇长子,这位二皇子殿下尽管行事低调谨慎,一点儿差错都不出,不过仍旧是不少人盯着他。
所以二皇子一般也不大出来,没的弄的自己一肚子火。
可是在听说顾子言要去街面上找个什么东西送礼时,二皇子顿时也来了兴致,这不马上就是母后的千秋节了,自己虽然准备了不少东西,可总觉得略略地有些不如意,母后为了自己,到底付出了多少,也只有他才知道,所以这位孝顺的二皇子殿下便和顾子言一起出宫了。
顾子言平时在这京城横行霸道习惯了,也不觉得自己带着位金贵的皇子到底有什么问题了,不过倒是让侍卫们紧张的不行,万一这有不开眼的地痞流氓,纨绔子弟的,这两位爷,不管是伤着谁,自己等人绝对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二皇子虽然嫌弃侍卫们扫兴,小题大做,不过到底也体谅他们职责所在,任由他们安排护卫了。
这样一位体谅人意的主子,几位侍卫们更是感激不尽,这能进宫做了侍卫的,尤其是能安排到二皇子身边的,说是家中不显赫的,真心是没有几个的!
比方说,已经在家含饴弄孙的神武将军冯唐之子,冯紫英便是其中一位。
他能来到二皇子身边当差,全赖父亲余荫,冯唐虽然退下去了,可是冯家在军中的影响力可没有尽数消弭,所以皇帝就快手一步,将他的儿子安排在了二皇子的身边,省的上皇和忠顺又拉拢了冯紫英过去。
冯紫英往日里便是个吃喝玩乐的纨绔罢了,如今正经当差起来,倒也有模有样,完全看不出来以往的惫懒样子,顾子言和冯紫英也算是老相识,所以众人说说笑笑,倒也热闹。
二皇子的话很少,大多数时间都听着几位说,自己含笑听着,却是令人感动不已。得遇这样的主子,果然是众人的福气呢。
顾子言在看到骆辰逸的那一刻,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呢,不过再三确定,这便是自己的大舅兄了,可是他不在家逗自己的胖闺女玩,如何有空出来?
顾子言虽然满心疑惑,不过因着有二皇子在身边,所以倒也不似往日里那么随便。
顾子言做了中人,彼此之间做了介绍,骆辰逸将自己手上大包小包的东西交给了长随小厮们,对着二皇子行了个礼,二皇子倒也算是客套,忙亲手扶了。
毕竟是街面上,一行人这样也是略略地有些扎眼,顾子言便提议众人去街边的茶楼喝口茶,歇歇脚儿。
这个提议却是正中二皇子下怀,骆辰逸拒绝不了,也只能随着众人的脚步,一起进了茶楼。
虽然不过是众人吃了口茶,闲聊了几句罢了,不过这么会子的功夫还是让骆辰逸感受到了这位二皇子如沐春风的气质,亲和力简直爆棚。
礼贤下士的样子做的足足的,然而骆辰逸完全不想掺和这些有的没的,直接地一脸高冷,对着二皇子的示好来了个视而不见。
好在还有顾子言在一旁打岔,二皇子只怕也是知道不能着急,总之略略地试探了几句,发现骆辰逸完全没有回应之后,他也收了这些做派,转而打趣起了顾子言来,毕竟顾骆两家要纳征的消息压根儿就瞒不住人,又有骆辰逸是顾子言未来的大舅子,二皇子顿时心中更加不着急了。
隐隐又为自己刚刚的表现不满,自己还是太过年轻了,笼络好了顾子言,这个骆辰逸难道还真的能逃出了自己的手掌心,他可是知道骆辰逸对于他那个妹子的看重的,所以二皇子已经筹谋着让母后打发人送点什么东西给骆氏添妆了,这样拉拢人的好机会,如何能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