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很快涌了出来,湮湿了剑尖周围,并逐渐向外蔓延。不过几息之间,便将裴凤陨的胸前染透。
江絮看着这一幕,愣住了。
她怎么会真的刺了他?而且,刺得这么深?
她,心里原来这么恨他吗?
“不,不!”江絮摇头,不敢相信她真的刺了他,撒手就往后退。
裴凤陨站得笔直,仿佛挨刺的人并不是他一般,明明胸前的衣裳都被鲜血浸透了,他却笑了出来。
抬起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一手握住了剑锋。
“我记得,你就是这样,一寸寸将剑身拔出来的。”裴凤陨握着剑身,一点一点,将刺进胸膛里的冰冷拔了出来。
江絮睁圆了眼睛,茫然地看着裴凤陨的手掌覆上剑身,然后鲜红的血迹从他的指缝间滴落,很快染红了身下的地面。
这是御风大师特意为他打造的宝剑,江絮曾经不止一次听他用骄傲的口吻说起,这把剑有多么锋利,他用它杀了多少敌人,它又有多少次救过他的命。
她知道手掌握上去是什么滋味儿。几乎就在一瞬间,剑锋便会割破手上的皮肉,抵在骨头上。
再用力一点,骨头都会被切断。
而他,就这样当着她的面……
“絮儿,我们扯平了。”裴凤陨看着她瞪大的眼睛,笑得如释重负。
他记得她是如何握住剑身拔出来,并转身试图向他解释的。而今,他都还给她。
“不!”江絮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不是我!”
她没有刺他!她不记得什么时候刺他的!
“是你。”裴凤陨将宝剑丢在地上,仿佛它并不是他心爱之物,而是寻寻常常的一把剑,看着江絮绷紧的身子,笑着走过去:“你恨我,所以你忍不住。”
他说到这里,脸上的笑容更明显了些。
他知道她不想承认。可是她到底是他认识的那个,心胸狭窄,格外记仇,报复心极强的少女。
所以,只要给她机会,她一定会报仇的。
“不是我!”江絮拼命摇头,脚下连连后退,不相信她怎么就刺了他?
“不要再恨我了,好吗?”裴凤陨低沉的声音说道,看着江絮的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不要再恨我了,絮儿。”
临近傍晚,西边渐渐烧起灿烂的云霞,一层一层,瑰丽耀眼。
裴凤陨背对着云霞,周身被镀上一层橘色的光,一手捂着胸口,微微弓起背,身影显得格外孤独。
江絮摇头,她看着他,眼中的平静终于被打破:“我怎么能不恨你?”
说到这里,再也忍不住,被压在心底的软弱和怨恨,冲破了自制力。抬起手背,掩住了口,眼泪潸然而下。
“我最信任的人,从背后刺我一剑,你叫我如何不恨你?”她的声音并不大,几乎快要被风吹散了,却一如她纤细的身影,虽然摇摇欲坠,却始终保持屹立。
裴凤陨微微怔住。
“背叛我的人那么多,欺负我的人那么多,我全都不在乎,因为我知道你在我身边,永远会护着我。”江絮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以为,你会永远护着我。”
带着控诉的目光,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裴凤陨不禁接口:“可我没有……”
“所以,你以为,我刺了你一剑,就会从此不恨你?”江絮闭上眼睛,放下掩着口的手背,转而抹掉眼泪,“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一句轻轻的“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像一只重锤,狠狠砸在裴凤陨的心头,一直沉稳的身影不禁一震。
“但我感激你。”江絮重新睁开眼睛,脸上没有了泪水,眼中也没有了怨恨,她平静地看着他,嘴角甚至挂上一丝笑意:“如果不是你杀了我,我也不会回来。你大概不知道,我娘并没有死。她被我保护起来了,我一想到这个,就不恨你了。”
裴凤陨愕然,却像被一只更大的锤子击中,让他的身形不禁晃了晃。
“你娘……”他艰难地开口,却在迎上她静静的目光时,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他一直以为,只要他向她道歉,求得她的原谅,他们就能回到最初。
哪怕她不肯原谅他,可是只要她不再恨他,他仍有机会。
可是,他错了。比他想象中,错得更加离谱。
“你以为我宁可选择晋王,也不肯选择你,是因为我怕你、恨你。”江絮淡淡说道,“不,只是因为,我再也不想见你。你要了我的命,却把我娘还给了我,在我心里,我们早就扯平了。”
裴凤陨低头,看着胸口被浸透的大片血迹,忽然觉得荒谬。
“你喜欢他?”裴凤陨抬起头,狭长的眸子里闪动着隐藏的怒意,“你听到我说你利用了他,忽然便把剑刺进了我的胸口。”
她本来一直很平静。不论他如何激她,她也没有表现出过分的情绪。直到他质疑她欺骗了裴君昊的感情时,她忽然生气了。
听到这句,江絮心里微微一动,脑中不期然响起江予彤生辰宴那日,从墙头上摔下来,掉进玫瑰花从里的少年。
“不。”江絮冷冷地道。
裴凤陨猛地咳出一口血来,胸膛激烈地起伏着:“你撒谎!”
情绪起伏之下,胸口流出更多的血迹,就连口中也不停溢出血来,裴凤陨猛烈地咳了几声,狭长的凤眸紧紧盯着她:“你不肯原谅我,是因为他!”
男人的直觉告诉他,她不原谅他,是因为裴君昊,那个狡猾又阴险的少年!
“你怎么能喜欢他?”裴凤陨不敢相信地道,“他成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是个地地道道的无赖,你怎么能喜欢他?”
那个小子,长得没他好,打又打不过他,絮儿怎么能喜欢他?
“我不喜欢他。”江絮一口咬定道,看向裴凤陨的眼神有些冷,“但他再不好,却有一点好——他救了我娘!”
如果没有裴君昊,易妈妈是不会青眼看她的,更不会为了和她的所谓交易,就私藏下陶氏。
何况,他们把陶氏照顾得很好。江絮没忘记,上次在傅家的庄子里见到陶氏,她气色很好,脸上多年的伤疤也淡了许多。
陶氏过得很好,不论从哪方面而言。
“你还说不喜欢他?”裴凤陨瞪大眼睛,“你在为他辩解!”
江絮抿了抿唇,别过眼睛:“我只是实话实说。”
“好,好!”裴凤陨顿了顿,忽然笑了起来,“不论你是真喜欢他,还是假喜欢他,你都不能否认,他活不长了!”
江絮心中一顿,猛地转过头来:“当年晋王府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只知道晋王府的人,在一夕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却不知道人都去了哪里,又是为什么?
“你想知道?”裴凤陨笑了起来,“我……咳咳!”
他忽然猛烈地咳嗽起来,江絮才意识到,她方才刺了他一剑,他眼下伤得不轻!
不论从哪方面而言,他都不能死在这里,江絮连忙跑过去扶住他:“你包扎下伤口吧!”
裴凤陨扬手挥开她,一双狭长的凤眸中充满怒意:“你还说不喜欢他?”
他之前说了那么多,她从来没意识到他受了伤,需要包扎!才说起那个小子,她马上就过来扶他!
“我说过,我不喜欢他。”被甩了一下的江絮,心下并未着恼,她淡淡看了他一眼,扬手指了指他的背后,沐浴着夕阳,愈发灿烂的云霞:“天色晚了,如果不能赶在天黑之前回城,我们便要在野外过夜。你的伤,能撑到明天的太阳吗?”
裴凤陨眯了眯眼睛:“你想从我这里知道,晋王府当年为何消失?”
她有多狠心,又有多狡猾,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此时,无比敏锐地意识到,她恐怕真的不在乎他的死活。她劝他包扎伤口,除了担心她自己的安危之外,多半是为了裴君昊那个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