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夫人回到西上院,气得浑身发抖,她从未见过小奚儿如此忤逆,他竟然铁了心要娶玉蔓。
杜夫人坐在奁台前面,面色煞白,看着菱花镜里随着岁月渐渐凋敝的容颜,不禁悲从中来。
贾嬷嬷端了一盅香茶上来,安慰着说:“夫人,香哥儿不过只是孩子心性,过些日子他就能明白夫人的苦心了。”
“都是我从前惯的他,一直都长不大,不知道咱们现在的处境。”杜夫人从衣襟上扯出一条素净的手帕,轻轻拭了一下眼角,“我是汉人,虽受老爷的宠,但这家里的其他人何曾当过我们母子是自己人?何况我现在已不如年轻的时候了,老爷虽然也事事顺着我,但我能感觉的出来,他对我已无往日的热情。”
贾嬷嬷是陪着杜夫人一起到的元家,自然能对杜夫人此刻的心境感同身受,除了元老爷,她已没了依靠,现在又指望不上香哥儿。
但是元老爷年事已高,终究是要走的,到时元家又岂能容得下他们母子?
西夏尚未建国之前,实行一夫多妻制度,建国之后受到汉家文化影响,实行一夫一妻制度,但是嫡庶观念并不严格。灭国之后,一些西夏后裔又开始恢复了一夫多妻制度,尤其是在商家,为了利益可以多次联姻。
元家也是如此。
当然,多个妻子仍有嫡庶之分,头妻算是嫡妻,其余算是庶妻,杜夫人也只是一个庶妻,好听一点就是汉家所谓的平妻,难听一点其实也就是一个比较高级的妾。
不论是一夫多妻还是一夫一妻,西夏实行的都是买卖婚姻,因此也就延伸出了收继制度。丈夫死后,庶妻就会成为活的财产被继承人收继,除非她是嫡妻或者继承人的生母,否则依旧无法改变依附的命运。
蒙古人统治之下,色目人可以按照本族习俗生活,其他民族不得干预。何况,蒙古人还将收继制度定为国俗,因此有了法律的效应。
如今最有可能当上掌家人的就是二公子元嘉,元老爷百年之后,杜夫人很有可能就被收继过去。
杜夫人是个汉人,虽然汉人偶尔也有出现收继制度,但杜夫人出身书香门第,受过儒家正统的教育,烈女不侍二夫。何况,这个男人还是他的子辈,如果元老爷死后她又做了元嘉的继室,倒不如让她一头撞死算了。
“我年轻的时候着实得罪了不少人,这些人个个巴不得我死,等到老爷百年之后,我除了殉葬之外,哪里还有第二条出路?”杜夫人灰心丧气,对着菱花镜默默地垂泪,又拿手帕轻轻拭去,她本出身高贵,就连拭泪的动作也极尽的高雅。
“夫人莫说傻话!香哥儿会长进的,明年出门只要搏得寸土之地,以后你们也就有了安身之处。”
“你瞧他的样子,哪里懂得什么经世之道?我死了倒不打紧,以后他的日子可怎么过?现在有个天大的机会摆在面前,金薰那丫头又中意他,将来借着贺楼家族的势力,也不至于过得太惨淡。”
“夫人说得极是。”贾嬷嬷默默叹了口气,“不过婚姻大事,香哥儿也做不了主,等到老爷回来,香哥儿和贺楼姑娘定能成就好事。”
“你却忘了傕哥儿了吗?他也是没个正经家室的人,加上又比奚儿年长能干,贺楼老爷又哪里瞧得上咱们香儿?”
贾嬷嬷笑道:“架不住贺楼姑娘喜欢咱们香哥儿。”
杜夫人转而也笑了一声:“这猴儿正经本事没有,但论容姿放眼整个杭州城也挑不出第二个来,将来可不知要祸害多少姑娘呢!”
说着,就见房里的大丫鬟木蓉走了进来:“夫人,漱芳斋的胭脂送过来了!”
杜夫人接过砗磲青禾珐琅六角胭脂盒,打开,纯正的胭脂红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她又望了一眼菱花镜里憔悴哭损的容颜,轻轻地叹息一声:“拿给贺楼姑娘,就说是我送的。”
木蓉微微诧异,听说老爷不日就要回来,夫人特意命她到漱芳斋订了一盒上等的胭脂,怎么就这么轻易地送给贺楼姑娘?
贾嬷嬷朝她使了一个眼色,她默默地接过胭脂盒,一句也不敢多问。
杜夫人意兴阑珊地起身,默默地望着窗外两株朱砂丹桂疏影摇曳,橘红的小花落了满地狼藉,拾不起,捡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