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房,光线幽暗,蔺兰芝静坐在床头,细细翻看着明日的流程单子,在她对面,一个小圆凳子上,坐着目光炯炯的马援。
“兰芝。”马援开口道,“我刚刚说的事,你能考虑一下吗?”
蔺兰芝想也没想地朝他瞪了过来:“马援,亏我还以为你真的洗心革面了,没想到,你一切都是装出来的!你心里,还是向着那个差点害死我的白霜儿!”
马援讪讪地说道:“没,没装,我是真的想跟你好,这几天,我也真的没再去看她。你寿辰上的事,我也很生气,她不该动歪心思的!好在……你并没有事……”
“我没事,她就可以被饶恕了吗?”蔺兰芝几乎要气笑了,若非玥儿与小胤机警,提前收买了戏子,现在,名节尽毁的人就是她了。这个男人,竟然还为白霜儿求精,叫她原谅对方!这些天,他处处黏她、逗她、哄她,原来全都是为了那个白霜儿!
马援低下了头,说道:“我不是让你饶恕她,只是,她孩子没了,也算得到惩罚了,我到底欠她们家一条命……”
“马援,那是你欠的,不是我蔺兰芝欠的!我没道理为了帮你报恩,就给我女儿找一个庶母!”
“我们是夫妻,你难道不能体谅我一下?我对她没有男女之情,只是……亏欠她太多。”
蔺兰芝气得把不想说话了,叫她答应白霜儿过门,死都不可能!
……
却说宁玥追出去后,一路跟踪白霜儿,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小院落,这个院子,看上去不像是给普通香客居住的,倒像长期定居的那种。
白霜儿从后门进了院子,回头看了看,小心翼翼地合上了门。
她穿过后院,踏上走廊,拐入了最东边的一个小房间,那里,白薇儿已经等候多时了。
白薇儿依旧戴着淡青色幕篱,即便在光线昏暗的室内,半透明的幕篱中,她右臂上了夹板,为更好的制动,用纱布绕过脖子,将手臂吊了起来。
她静静地看着满头大汗的白霜儿,纹丝不动地说道:“都办成了?”
白霜儿瞄了一眼坐上的少女,感觉一股无形的威压朝着自己压迫而来,不由自主地,她微微低下了脑袋:“是的,办成了,她现在已经晕得不省人事了。”
“哦?她没起疑?”这话,听着好像不太相信白霜儿的办事能力。
白霜儿的心里闪过了一丝不悦,可不知为什么,对着这个相处了几个月的妹妹,她竟然没胆子发出火来,她道:“她疑心病很重,小师傅送来的东西,我吃了大半,她一口也没动。后面,我按照你说的,与她交代了一些你的‘事’,还把那块玉佩给了她,她才好像信了我。但也没有立刻答应我的请求,只是十分狡猾地说,我帮助她除掉你了,她再让我在马家过得顺风顺水。可顺风顺水是什么?是不再找我的茬儿,还是给我平妻之位?真当我是三岁小孩子,那么容易糊弄!”
讲到这里,见对方没有丝毫回应,心知自己跑题了,又回归正题道,“我等她睡下了,在灯里下的药。不过……你究竟打算做什么呢?把她迷晕之后,将她杀了……还是卖了?”
白薇儿没有说话。
白霜儿又问:“你是想除掉她之后嫁给胤郡王吧?但你一定得小心些,她与你在同一座寺庙,她出事,嫌疑最大的就是你。”
“我?”白薇儿轻轻地笑了一声,“不是你吗?你跟她住同一个房间,又与她素有仇怨,她死了,谁不会认为是你干的?”
白霜儿勃然色变:“你……你栽赃我?”
白薇儿神色无波地说道:“开个玩笑而已,那么紧张做什么?我留着她还有用。”
“那你得快点,万一药效过了,想再对她下手怕是没这么容易了。”白霜儿好心提醒。
白薇儿却不以为然道:“你真以为自己得手了?”
白霜儿又是一惊:“什么意思?”
白薇儿看向白霜儿身后的房门,不紧不慢地说:“来都来了,不进屋坐坐?”
话落,宁玥被紫鹃推了进来,紫鹃的刀架在宁玥的脖子上。
白霜儿瞠目结舌,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看看宁玥,又看看白薇儿,问:“这……你……你们……”
“我从没指望你能骗过她。”白薇儿说。
白霜儿越发疑惑不解:“没指望我骗过她,那就是你指望我……迷晕她,你知道我会失手,你……”
“没错,我信的是她,不是你。”白薇儿点了点头。
白霜儿一头雾水,脑子都不够用了。
还是宁玥“好心”地给她解释了一番:“她知道,不论你怀揣着什么目的,都能被我一眼看穿,所以,她便撒谎骗你,让你务必将我迷晕。我装作被你迷晕后,你偷偷摸摸地出去,我想知道你们究竟打算对我做什么,一定悄悄地跟踪你,如此,便自然而然地落入她布下的陷阱了。”
白霜儿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你的意思是,她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希望我将你引来这里?”
宁玥淡淡说道:“是的,但如果她直接告诉你,想法子将我引来,我看穿你的目的后,又怎么会傻兮兮地跟来?”
啪,啪,啪。
白薇儿拍响了巴掌,虽隔着幕篱,却依旧能让感觉到她在笑:“不愧是被我花了心思对付的人,够聪明、够伶俐。”
“再聪明、再伶俐不也栽到你手里了?想夸你自己就直说,何必踩着我?”宁玥好笑地勾起了唇瓣,尚未褪去婴儿肥的脸上,没有因为此时的状况而露出一丝一毫的惧色,仿佛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身陷囹圄了一样。
白薇儿坐直了身子,目不斜视地看着她道:“故作镇定也无用了,马宁玥,你既然中了我的局,就别想好端端地出去。”
“是吗?”宁玥摸了摸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挑眉说道,“能不能把刀拿开?你这丫鬟少说也是个暗卫,对付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用不着这么给面子吧?”
白薇儿给紫鹃使了个眼色,紫鹃收好刀,面无表情地退至一旁。
一旁的白霜儿吓傻了,这个丫鬟原来是个暗卫啊,难怪总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对她不理不睬,她转头望向白薇儿:“你究竟是谁?”
白薇儿语气轻蔑地说道:“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了么?”
“你……”白霜儿苍白的脸又急速变得铁青,“你真是南疆人?怎么会这样?那些话,不是为了博取宁玥的信任胡编乱造的吗?”
白薇儿却懒得与她废话了,给紫鹃打了个手势,紫鹃将白霜儿拧到了隔壁,然后返回来,继续虎视眈眈地盯着宁玥。
宁玥耸耸肩,在一把干净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说吧,把我抓到这儿干嘛?不会是想挟持我威胁玄胤娶你吧?我告诉你,不可能。”
不论前世今生,玄胤都不是一个可以被成功威胁的人,哪怕与敌人以及心爱的人同归于尽。
玄胤上辈子爱没爱过谁她不清楚,她只知道玄胤曾经养过一只非常凶悍的藏獒,他对它爱不释手,据说上朝都带着它。有一次,一个乱党活捉了他的藏獒,威胁他放了自己的兄弟,这个要求其实不难满足,换做任何人,都会先答应他的条件,哪怕事后再把他们抓回来。玄胤没这么做,他一箭射死了自己的爱宠,然后车裂了这个乱党,以及乱党的兄弟。
玄胤看起来痞里痞气,骨子里却有着某种不容侵犯的尊严。
她看向白薇儿,只要白薇儿不是傻子,就该明白,她刚刚那句话不是在吓唬她。
白薇儿的唇齿间流泻出似笑非笑的声音:“你放心,我没那么傻,拿你去威胁一个根本威胁不了的人。”
宁玥缓缓地垂下长睫,捏着纤白如玉的手指道:“这么说,你引我来,的确是想威胁谁了。”
白薇儿的身子微微僵了一下,但也没表露出太大的惊讶,事已至此,让这个可怜的小姑娘知道实情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已经改变不了什么了。她将幕篱轻轻撩起,微露出一截光洁的下颚与嫣红的薄唇:“紫鹃,我沐浴好了,可以把世子他们请进来了。”
“是。”紫鹃点了宁玥的穴,将宁玥放到白薇儿身边,自己则出去将玄煜与司空流请了进来。
看到宁玥的一霎,玄煜与司空流的脸上同时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咦?小丫头,你怎么也会在这里?”司空流挠挠头,满眼不信地问。
宁玥苦涩地勾了勾唇瓣:“抱歉,连累你们了。”
司空流张大了嘴巴。
玄煜的眼神,从进屋开始,便一直落在宁玥的身上,不知想了些什么,晦暗难辨。
白薇儿用完好无损的左手指了指一旁的椅子,云淡风轻地说道:“世子和司空老先生请坐吧,我让人沏了上好的茶,二位,一定会非常乐意尝一尝的。”
玄煜垂在身侧的手,紧紧地捏成了拳头,看了白薇儿一眼,与司空流坐在了宽大的椅子上。
紫鹃即刻奉上茶来,一人一杯,茶水的颜色略显古怪,比浓茶略淡,比清茶略深,还散发着一股异样的气味。
司空流放在鼻尖闻了一下,眸光一颤:“鹤顶红?”
玄煜端着茶杯的手僵在了半空。
白薇儿笑着点点头:“是啊,司空老先生猜的真准,就是鹤顶红。”
司空流恶寒地瘪瘪嘴儿,把杯子放下了。
玄煜也打算将茶杯放下,白薇儿却看着他道:“世子确定要这么做吗?我手里的毒针,可不是开玩笑的。”
她指缝里的针,抵上了宁玥娇嫩的脖颈。
这种针,宁玥早在回春堂便见她使过一回,一眨眼,将一名壮汉撂倒,后来,回春堂的大夫对壮汉进行了抢救,却回天乏术。这针若是刺进她皮肤里,别说司空流,只怕连白薇儿自己都抢救不过来。
宁玥垂下长长的睫羽,没再言语。
司空流却一下子跳了起来,指着白薇儿,目瞪口呆道:“喂!小娃娃,你这是做什么?快把针放下来!有话好好说!”
白薇儿嘲讽地笑了一声:“你以为事到如今,我们之间还能好好说?”
玄煜的眉头皱了一下。
司空流嚷道:“喂喂喂!小娃娃,我知道你很生玄胤的气,玄胤那么对你,的确是他不厚道,但这一切与玥丫头无关,也与玄煜无关啊!你要报仇,找那臭小子得了,千万别滥杀无辜!听老头子一句劝,别做傻事,啊?”
白薇儿笑了,一开始是轻轻的,后面,肩膀开始抖动,没多久,整个人都恨不得前俯后仰的起来。
司空流黑了脸:“你笑什么?疯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