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做一般君主,就算没有当场大发雷霆,至少也会有些不悦。但高岳观史,晓得这位姚大酋长,实在是个质朴憨直的直性子,出了名的一根筋,不懂得弯弯绕,有时候甚至憨的使人啼笑皆非。犯忌讳的话,从他嘴里说出,往往还真没有什么值得去猜忌防范的地方。
见姚弋仲对姚襄的话有些不以为然,为免他父子都尴尬,高岳笑笑,便转了话题,说一路走得口渴,要进姚府讨杯茶喝。姚家求之不得,直呼蓬荜生辉,前拥后呼的簇着高岳进府。
高岳及姚家父子三人坐定后,喝了几口茶水,闲聊了会一路行程,又说道方才街中所遇,高岳对姚苌的人小智高很是赞赏,当面给予了高度评价,把姚家父子乐得眉开眼笑,仿佛得了什么天大赏赐般。
高岳见姚苌虽然貌不出众,但双眸晶亮很显聪颖之色,便有意寻他开心道:“姚苌!你来说说看,你是比较怕朕呢,还是比较怕你父亲呢?”
姚苌上前来,跪倒在地,略一思忖便答道:“回陛下,小臣不怕陛下,只怕父亲。”
这话一出,不要说姚襄,便是后知后觉如姚弋仲般憨朴,都有些坐不住了,这明显是对皇帝不敬啊,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全天下都是皇帝的子民,你连皇帝都不怕,你有多大胆子?
姚弋仲难得对姚苌瞪起眼睛,伸出头呵斥道:“景茂!你说得什么胡话?皇帝这样当面问,你就是不怕,那也得说怕,怎么忒得不懂事!”
姚襄头大如斗,心中暗自埋怨,自家父亲与幼弟,这一老一小,刚来洛阳,就连着给他找麻烦,说出来的话实在没法不让人提心吊胆腹诽不已。顶着一头汗,他忙不迭站起躬着身道:“陛下,臣父心直口快,臣弟又毕竟年少,且初次来神都,被天子威势震慑,当面乱了心智常识,胡言乱语有所冒犯,但绝非有心,陛下千万宽恕!”
高岳默然,对着下面左看看右看看,蓦地哈哈大笑,倒把姚弋仲与姚襄笑得直发愣,不晓得该不该再说话。高岳却不管他,只对着姚苌道:“姚苌!你说,你的父兄,在朕面前都是毕恭毕敬,天下多少名王大将,见了朕也是胆战心惊,可你为什么只怕你父亲,却不怕朕呢?”
姚苌磕了个头,似乎胸有成竹,不慌不忙道:“回陛下。三纲五常中指出,父为子纲。小臣虽然年幼愚钝,也知道孝道乃是为人立身之本。所以对父亲,应该时刻保持敬畏之心。而陛下乃是天下共主,是万民之父,一怒可使天地变色。畏惧陛下的人万万计,故而小臣觉得还是将敬畏之心,换成爱戴之情,方觉得更能够贴合忠君爱君的情境。”
高岳咦了一声,面上透出惊讶神色。姚弋仲和姚襄面面相觑,也不知是福是祸。
“姚苌,你今年多大了?”
“回陛下,小臣今年十四岁了。”
“嗯……好,好好。这样,姚卿,朕与你当面商量一下。”高岳冲着姚弋仲点头,示意道:“卿子姚苌,神思敏捷,智力超凡,朕很是赞许,想让他去兖州李虎李刺史麾下学习几年,在军政两方面都能长长见识,多些实际历练,将来未始不能有大用与他。未知姚卿你可放心?”
姚家父子,尤其是姚苌,在正史中,都不是简单角色,后来更是野心勃勃意图吞食天地之辈。但人的成长是有个过程的,放在什么环境里,就有什么样的变化。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大概就是这个道理。姚苌可能会在很久以后,变成无法控制的枭雄,但高岳相信,那是在毫无秩序可言、毫无道德可论、群魔乱舞风雨飘摇的乱世。没有一丝约束可言,人就会任由自己的欲望疯长。
现在既然他高岳来了,他改变了这个时局,更有信心将这些不寻常的人,引上一个正常的、良性的、能够正确的贡献自身力量的轨道上来。说句大白话,这些亦正亦邪的人才,既可以毁灭天下,也可以建设天下,关键是看有什么引路人,给他一个什么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