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那会实在不想回到充满耻辱的公主府,也存着试探陆朝舜到底想利用自己做什么的心思——在陆朝舜的挽留下,她决定在这个别院多住几天。
然后她偶尔听到了陆朝舜与别院丫鬟的一段对话:“……公子方才到了后门,想打听殿下现在怎么样了?”
“人已经没事了,只是我看晋国姐姐仿佛有很重的心事。”陆朝舜缓声说道,“寿春伯府的情况,我近来也听过一些,那位窦姐夫委实太过份了!只可惜母妃不肯管这件事情,不愿意帮忙同那边的孙老夫人递话,我一个晚辈,很多话却是没资格说的。好在姐姐答应在这儿住些日子,咱们再想办法吧!”
那丫鬟应了一声,又道:“公子还说了件事情:那天公子救起殿下时,不小心扯脱了殿下腰间所佩香囊,但今儿忘记带过来了,下回记得的时候,想托您悄悄还给殿下。”
陆朝舜道:“我晓得了,等他拿过来时给我,我拿去给姐姐,就说之前浸了水,叫人拿去洗了晒了。”
说到这里顿了顿,到底还是讲了句,“姐姐如果还有其他东西落在他手里的话,最好叫他全部拿过来,不然传了出去……现在寿春伯府是个什么情况,他也不是不知道!到时候反倒要害了晋国姐姐了。”
“郡主放心吧,公子知道的。”那丫鬟似轻笑了起来,“公子若不是为了避讳,那天救下殿下之后,怎么会专门把您喊过来,说是您经过救了殿下呢?”
陆朝舜好像也笑了:“以前可都没见他做事这么仔细,难得精明一回,也真是叫人意外了!”
接下来主仆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却讨论起时下风行的胭脂与衣料来——廊柱后的晋国大长公主听了半晌见没有其他收获,蹑手蹑脚的离开了。
回到房里之后,晋国大长公主默默的思索着:“果然我怀疑陆朝舜并非救我之人是真的,她说公子……莫非就是简离邈吗?”
晋国大长公主跟陆朝舜虽然是堂姐妹,但因为年纪差了好几岁,所以两人其实不熟。
她所知道跟这个堂妹关系密切的公子,也只有简离邈了。
毕竟如果是陆朝舜同父异母的兄弟,那丫鬟至少会在“公子”二字前面加个排行。
而陆朝舜也不会用“他”来进行称呼。
但如果不是陆朝舜同父异母的兄弟,外人谁能在大冷天里,把她喊出来给自己的救人行为打掩护?
虽然陆朝舜从来没有娇纵蛮横的传闻,可这并不意味着她脾气好到随便一个人都能把她呼来喝去——何况这还是个男子!
晋国大长公主怎么想怎么觉得,除了简离邈之外,没有其他人!
确认了自己真正的救命恩人后,晋国大长公主并不觉得高兴,反而感到了深深的危机。
因为她怀疑这是申屠贵妃那边,为了策反自己,蓄意使的美男计。
晋国大长公主将被子蒙着脸,无声冷笑,“申屠贱妇,你当本宫是什么人!区区一个简离邈,也妄想让本宫背叛生身之母与同胞弟妹,为你所用?!”
她把这一切记在心里,决定将计就计,给那个妖娆美艳却狠毒的贵妃狠狠一击!
而机会很快就来了。
数日后,陆朝舜看着她好了很多的气色,有点不好意思有点试探的问:“晋国姐姐,我在这儿住了几日,我父王母妃那边不大放心。正好我表哥跟一位世兄要办事,今儿会从这边经过,顺道看看我,你要不要一块见个面?”
晋国大长公主暗嗤她这番话说的痕迹明显,心头越发酸楚——城阳王妃端木嵩的精明,是公认的,她唯一的亲生女儿这样稚嫩,不是因为笨,更不是因为端木嵩没教好女儿,这只能说明,陆朝舜一直被保护得很好。
好到也许她这辈子都只看到过花繁柳明,只看到盛世太平,所以才这样不擅说谎与设计。
“申屠贱妇遣这么个人来接近我,还想坑我,这真是当我傻了么?!”晋国大长公主如此想着,面上却浮现一个温和的笑:“当然,大家都是亲戚,他们来了,我哪能不出来打个招呼?再说我这年纪,现在这样子,同他们也没什么避讳的需要了。”
陆朝舜听出她最后一句话中的自嘲,忙出言安慰。
晋国大长公主只当她装模作样,暗暗思索着等简离邈勾.引自己时,要如何报复他?
可是半日后,那个身披狐裘,笑吟吟立在雪地中,仿佛天外谪仙一样的少年,除了行礼时看着她的裙摆道了句“殿下”外,一双眸子却始终没离开过陆朝舜,那双眸子比寒夜的星辰更明亮,但注视陆朝舜时,却满溢着春水般的温柔。
只那么一眼,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将陆朝舜爱到了骨子里。
反倒是跟简离邈一块过来的那位“世兄”——那个高大俊秀、却沉默拙言的少年,在良久的踌躇后,似乎是为了打破被那对表哥表妹冷落的尴尬,有些怯生生的走到晋国大长公主跟前,略显结巴的自我介绍:“微、微臣裴、裴则,家父工部侍、侍郎,不知殿下在此,怠慢失礼之处,还望殿下原宥!”
他说话的时候目光下意识的低垂,眼角却偷偷瞥住了晋国大长公主的脸色,似迟疑似关切,但最终还是只说了中规中矩的话。
这么一番场面话说完,少年白皙的面庞已红成了盛夏天际的云霞。
而当时的晋国大长公主,只当裴则生性腼腆,根本没放在心上——其实直到裴则死,她都没把这人放在心上,因为最初的时候,她一直心心念念着陆朝舜到底要执行申屠贵妃怎么样的诡计。
后来,她心心念念的是如何把这个堂妹那完美的丈夫弄到手?
即使裴则后来成了她第二任驸马,但直到裴则死,晋国大长公主甚至不曾正眼看过他。
而所有这些漠视与轻蔑,都将在往后的日子里,化作千刀万剐,一遍又一遍的凌迟在她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