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人进了画舫,顿觉清凉。这画舫比其他画舫大了一倍,有上下两层,底下这一层四面开阔,帷幕都挽了起来,凉风习习。雕花栋梁上挂着香囊,幽香四溢。
侍女们捧着莲花进来,谢东阳立刻嚷着把香囊都撤掉,免得污了荷香。
他这一闹嚷,大家便都没了局促。众人各自见礼,分两厢坐定。然后举酒相属,说起采莲的趣事,又欣赏才做的诗,言笑晏晏,一派热闹。
萧重岚饮了一口茶,见二皇子萧玟坐在斜对面,看了她一眼,傲然冷着脸,抿了嘴并不说话。
而与他同座两个少年,一左一右,正在他耳边窃窃私语,眼神不时飘向她。这二人,一个是谢东阳的从侄谢炎。另一个眉眼粗放的,叫做张欢,是萧玟的表弟。如果萧重岚记得没错,是张荣妃弟弟张世巡的小儿子。
他们三个趁着学假也跑来玩耍,萧重岚此时不愿多想张家之事,可只看他们三人挤眉弄眼的样子,就猜得出必是要生事。
果不其然,萧重岚只是顺着众人的话语,赏了几首诗,张欢已迫不及待站了起来,高声道:“长公主姐姐,你来看看这一篇写得如何?”
他嗓门大,声音洪亮,这一下让众人都停下了话,见他煞有介事要请教萧重岚,便都笑了起来。
谢芙撇撇嘴,道:“你是看着长公主好说话,便拿着自己连平仄都不对的诗来求表扬了?”
张欢看大家都在笑,一跺脚,道:“这不是我写的,这是二皇子的诗!”
他这一说,大家的笑声可就弱了下来。
萧重岚并不擅长诗画,只是为了应酬这些,当年教养嬷嬷教她几句可敷衍一二的话罢了。大家不过图一个乐子,也不会深究。可张欢这架势,明是要她评诗,暗里可就是要试探她了。
这个主意应该不是张欢想出来的。萧重岚看向另外二人,顾炎正瞄着她,瞧她看过去,吐了吐舌,飞快转移了目光;萧玟则一动不动盯着案席上翠色宝瓶中含苞待放的荷花,似乎对眼前这些事毫无兴趣。
萧重岚微微一笑,玉手一伸,接过了诗来。
这首诗就是写的荷花,借物咏志,以花中君子来称誉荷花,不足为奇。不过萧玟只有十岁,能做此诗也算得好了。
萧重岚这么说了几句,将诗递给谢菡等人欣赏,就见萧玟嘴角勾起一抹讥诮地笑来,虽不看她,眼神愈发清冷。
谢菡看了看诗,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说来萧玟在皇亲国戚中,一直被誉为神童,只是这诗中最后一句“最是国色沁寒夜,尤胜白日夺芳芬”,似乎有隐喻讽刺之意,却不好探究得。她随意附和了两句,把诗递给谢东阳。
谢东阳哈哈两句,将诗塞给顾凌峰,正要转移话题,萧重岚却应着谢菡的话,接着道:“……只是这尾联略有不妥。”
她这一说,大家纷纷抬起头来。就是萧玟也讶异地抬眼看向她,眼中闪过一丝犹疑。
萧重岚笑着指了指远处灿烂的荷花从,道:“若说入夜花开愈发芬芳夺目,其意好,却有悖常态。荷花开得最好的必是清晨,卯时到辰时之间。因莲花喜阳,却不爱阴暗。若不信,可找人来问问。”
众人互相对视,半信半疑。他们只管赏荷采莲,也无人去观察荷花这些习性。
谢芙却伶俐,立刻让侍女去外面喊了家中打理花木的奴仆进来问。
那两个园丁都是老实人,见了贵人头也不敢抬,好歹其中一个胆大一些,回答道:“莲花喜阳不喜阴凉,俗话说:荷花不过桥。贵人们可去看看,那靠近桥墩的下面都是不生荷花的哩。”
两人这一说,众人也想起来,纷纷点头。却又佩服萧重岚知道得多。
萧重岚示意绿云打赏,又笑道:“我哪里算得上广识。不过是平素不大出门,偶尔在湖边赏荷走走,看多了罢了。”
她这话轻描淡写。众人纷纷喟然而叹,他们就是看到了也无人去理会。何况,人人心中明白,萧重岚是在去年冬日才出了冷宫。今年荷花新开,想来她说的是跟着废后被幽闭在冷宫之时的日子。
那样的情形,她却能说的云淡风轻,不得不说心怀豁朗,气度非凡。
谢菡轻轻拉着她的手,眼中便有感慨赞赏之意。
萧重岚对她莞尔一笑,又对萧玟道:“你天赋过人,诗风清奇,只阅历少些罢了。身为男儿,若是能游历大好河山,诗作也能多一番气魄。古人不是都说么,行万里路,读万卷书。”
萧玟心中不是滋味,有不服,却无言以对,默然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