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重岚转身走进去,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有汗气,她舒了一口气,道:“过半个时辰就擦洗一次。等他出透了汗,就该没事了。”
犬霍看贺铸神色似乎没那么痛苦,欢喜地点点头,对萧重岚的话再无疑问。
允杵也已经带兵守在了营帐周围,见萧重岚出来,他道:“青青姑娘,你留在这里照顾亚相,长公主那边我又增派了人手,不会有事。”
萧重岚想了想答应了,如今能指望的也只有贺铸立刻好转。
“为什么?”
张世巡不同意洛迟砚的建议,他竟然提出让随行的郎中去给贺铸看病:“贺铸身为周人,却为西戎卖命,我本就恨不得将他抓来杀了,如今他病死了岂不正好?就和二王子谈判,难道他敢公然拒绝救自己的兄长不成?”
他的提议,和大多数将士的想法一样。
更有人建议趁乱出关杀了二王子,当然张世巡对此倒是否定了,此时大周还不宜与西戎大动干戈。
洛迟砚对着一群武官,耐心道:“至少贺铸还知道尊重长公主,而戎人不讲伦理,如果贺铸死了,二王子蒙拓便会趁机将他手中人马占为己有,包括长公主也在他手中,那个时候,我们一番辛苦劫持大王子,又有什么意义?”
众人一听,一片哑然。的确,戎人没有什么媒妁婚约礼仪,他若是对长公主强行无礼,这亲不定也定了,大周脸面丢得更大。
“若是贺铸使诈呢?”张世巡又问道。
洛迟砚道:“贺铸支持的是大王子。大王子被劫,最焦急的恐怕就是他,此时他拖延时间有何意义?张将军想一想,那二王子蒙拓有鬼戎部落做靠山,鬼戎最是残暴好战。若二王子得势,只怕将来连年征战是免不了的。”
提到鬼戎,将士们个个义愤填膺。
戎人每到冬春之际,常会劫掠周人村庄。一般戎人部落抢也就抢了,并不一定杀人。而鬼戎却是每到一处,必定烧杀掠尽,不留活口,整个村庄化为焦土。
张世巡思忖片刻,道:“既然太傅如此说了,张某也不是不懂大义之人,那这一趟,派谁去?”
许良成也在座中,脸色一白。有贺铸在,戎人至少还有分寸,如果贺铸真的有事,他这一去只怕凶多吉少。
洛迟砚微微一笑,对许良成道:“一向都是劳烦许使节,这一趟,就由在下去吧。”
贺铸在烈焰焚身之中,好似做了一个悠长的梦。
梦里是种着桂树与紫薇的小院落,馥郁的甜香和紫红的花影,充满他少年时光。
他整日整夜勤奋苦读经籍,把最爱的兵书弃之一旁。
因为他知道,依靠武举成名立业需要的时间太长,而他等不得,也等不起。
他已一无所有。
姨母顾念旧情,接他到家中来,没有取消他与姚菁怡的婚事,却又不许他与姚菁怡见面,就是期望他能金榜题名。
他还知道楚地许多家族都看中姚菁怡的容貌和品性,总是有人怂恿姚家退婚。
他因为焦虑和熬夜苦读病倒了。
病势汹汹,就像这次一样。
贺铸知道自己又在生病,也知道这时候自己不能生病。
而那时候,他躺在病床上万念俱灰,不肯喝药,家中唯一跟过来的小童就在他旁边呜呜哭泣。
迷迷糊糊中,他闻到粥的香气,一个丫鬟端着碗扶起他,道:“……公子,这是小姐亲手熬的,您喝点吧。”
他勉强睁开眼,看到半掩的窗外,姚菁怡泪眼朦胧,哽咽只说得一句:“表哥,莫要太过辛苦,身体要紧……”
她不敢多停留,唯恐姨母知道了责怪。
可她的话语,她匆匆而去的娇小背影,却给了他求生与振作的勇气。
有人巴不得他倒下去,有人指望他金榜题名,只有她,牵挂的是他这个人。
“菁娘……”
贺铸喃喃低语,可是就是在梦里,她的容颜也模糊。
十五年来,他用痛苦和仇恨淹没了对她所有的情意,现在唯一记起的,只有那满是关心与担忧的泪眼,和那柔婉的话语。
可是,从今往后,这茫茫天地之间,又有谁还会牵挂他呢?
他病倒了又如何,就这么睡下去,又有谁还会在意呢?
贺铸额上的帕子被拿下去,一只轻柔的小手在他额上试了试,接着一个清婉的声音似在自语:“……已经不热,不必再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