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历宁帝二十三年九月十八。
宜:会友、出行、嫁娶、移徙……
忌:安床取鱼
是日命实禄:巳命互禄、庚命进禄。
胎神方位:房床炉、房内中。
……
大红花轿之内,嫣红色的一片。大红的盖头下,传来一声轻哼,那个新娘子终于坐不住了。
她玉手纤纤用力一挥。那张写着的“宜、忌”的锦帛,就落到了轿子的一边,她伸出一脚踩去,嘟囔着:
“宜你个头,封建鬼!”
十里长街,人鼎沸腾。那可是外面的热闹,这个坐在轿里的新娘子,可一样的,沾不到半分的喜气!
眼珠转了转,本来危襟正坐的新娘子,忽地将坠满流苏的,鸳鸯戏水红绫一拉。再往身侧的丫头沫儿怀里一扔,人“呼”的一声,跟着站起身来。
长长的流苏抚过她满头珠翠,露出一张绝美的芙蓉脸,轻红敷粉,胭脂点翠。肤若白玉,双眸流光溢彩。
正在这时,各种议论纷传了进来,随着轿子慢慢走近,那声音,渐渐由最初的窃窃私语,变成了肆无忌惮的议论。
“哎呀,嫁于八皇子这样的天之贵胄,这个苏小姐,也算是从此攀上枝头变凤凰,那可是举家的荣耀啊……”
“是啊,是啊,早就听说列国苏御史的大小姐苏暖雪,可谓是才貌双全——也唯有这样的女子,才能和我们的八皇子殿下相得益彰罢!”
“可是,这人远嫁而来,但听说,是十三房侧妃啊,这十三房……”
……
话说到这里,忽然顿住了。很显然,是被有眼色的人给止住了。
要知道,穷不与富斗,民不与官斗。
不论,是这位不知道未来悲喜的苏小姐,还是他们国的王之贵胄的八皇子,都非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闲话风月。
那可是,动不动就掉头的主儿啊!
……
八抬大轿穿街过市,风光无限。
围观者的眼里,流露出各种复杂神情。
羡慕、同情、鄙夷、叹息……
要知道,当今宁帝,有子无数,幸存三个。再加数年来未立太子。世人便诸多猜测,但归根结底,目前王储呼声最高的,要数八皇子越殒天了。
越殒天的母亲,是当今后宫之中,一手遮天的丽妃。有她的庇护,更为列殒天添了不少的资本。再加上越殒天本人亦是不凡。不但天资聪颖,小小年纪就崭露头角,俨然为众皇子之首。再加上有母如丽妃,是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
然而,论其为人,世人却褒贬不一。
有人说,他风姿俊逸,潇洒倜傥。身为天之贵胄,却平易近人。
有人说,他心狠手辣,阴毒森冷,排除异己、残害兄弟向来无所不用其极。
有人说,他早身患隐疾,每日在生与死的边缘徘徊,所以生杀予夺,毫不留情。
有人说,早在三年前,他曾挥师南疆,叱咤凌厉,踏千人尸,斩万人颅,血流成河……
有人说……
世人之说,多是捕风捉影。但若真无风和影,世人,又从何说起?
虽说,以上多为市井传言。但梵清从来深居简出,为人相当低调。平凡人家,自然无缘得见其庐山真面目。
但众所周知,他不但妻妾成群、且长年眠花宿柳。红颜知己无数。而今,他百花齐放的后花园里又添新翠一枝。就算得三千宠爱于一身,又能几何?
更何况,越、列两国形势紧张,这个可怜的小女子,且又才负盛名,的女子来说,是福,抑或是祸?
这些,世人不得而知。
红轿逶迤,唢呐阵阵,那顶红轿穿街而过。正逐步淡出围观者的视线。向西大街那座最华丽,却长年大门紧闭的府第移去。于世人来说,这一场可望到尽头的婚礼,只余下几许叹息。
没有人看到,远处的远处,目力不可及的飞檐兽角之上,一袭红衣静静伫足。
他带着一顶银色的面具。如水的红衣,在秋日的长空下迎风飞舞。远远望去,宛如漠漠荒原之上开得最盛的鸢尾,烈艳之中,充满着黯然神伤的味道。
那是列国的三皇子列清扬。心上人远嫁,他痛不欲生,于是,远来他国,送心上人最后一程。
看到那顶红轿渐行渐远,男子微微苦笑,仿佛抑制不住,一口鲜血喷薄而出。
他轻轻咳着,蹙眉捧心。几不可闻的叹息之后,蝶翼般的睫毛垂下,掩住了眸中的伤。
围观的人群,如潮水浪波一般,无声无息地散开、退去。空荡荡的西大街,只有零丁的落叶,在戚戚的冷风里,辗转飘零。
红衣男子慢慢地对着虚空伸手,想要挽留什么。
然而,风从旷野吹来,拂过他苍白得几近透明的指尖,除却那一缕温凉穿指而过,他的手中,依然一无所有。
一生倥偬,却一无所有。
长空无垠,千帆过。
天际湛蓝如海,烈烈红衣如血。有孤雁哀鸣着掠过枝端,红衣男子蓦然抬头,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愫,思念、寂寞和伤……
他一寸一寸地抚在心口,低低唤了声:“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