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说有事要和我们说,原来并不仅是李睿的婚事,还有我的婚事。他和李睿先走了,这事便由母亲婉转与我说明。
与太子妃尴尬的家世不同,我那位驸马出身极其显赫——不但是荥阳郑氏,天下名族,还是我的祖母,郑太后的从孙,光禄卿、驸马都尉郑明远与父亲的同母姊归德公主之少子,父母皆于三年前薨逝,如今只有一个兄长和一个长嫂在。
我只听了前面,后面的话便再也无心听下去,才止住的眼泪又滴滴答答地落下来,揪住母亲的衣袖哭道:”阿娘,我不想嫁人。”
母亲将我搂在身前、脸几乎贴在她脸上,有些伤感地道:“阿娘也不想兕子这么早就嫁人,可是儿女大了,总是要成家的。”
手微微一抬,自婉儿手里接过巾帕,替我拭去脸上的泪,微笑道:“就算嫁了人,兕子也还是阿娘的女儿,日日进宫,朝夕相见,与如今没什么不同。”
我知事已至此,无可转圜,忍了眼泪道:“那我可以单独开一府么?”
母亲笑道:“此事如今不急。不过你本无舅姑,虽是合族而居,却是分门别户,不是开府,亦形同开府。”
我道:“儿说的是自己开一个公主府,不与驸马住一处。”
母亲失笑道:“哪有成了亲,却不与丈夫同住的?你放心,你郑家表兄从前便常进宫,去岁服满,入弘文馆求学,迄今已通一经,我与你阿耶留心看着,见他清秀俊逸,温谦恭顺,颇识大体,你与他在一处,一定喜欢得很,阿娘还怕你有了夫婿,就忘了爷娘了呢。”
被母亲这么一说,我倒是渐渐想起来这位表兄,他大名为博,表字泰之,的确是个俊秀人物,且素日性情又温和,极得女娘们喜欢——可是任他再丰神俊秀,名族累叶,那也不是我的心上人。
我抬头去看母亲,她笑得极慈和,仿佛方才打了当朝太子的根本就不是她一般。我又想起被废的二郎,他曾为太子二十余年,一朝被废,连衣裳仆从都未能自给,临走母亲还要借我和他做靶子威慑众人。而他可是母亲曾期盼已久,捧在手心里十几二十年的长子。
我这个小女儿,在母亲心里,又真的能有几分重量呢?
我依旧眼红鼻酸,眼泪却慢慢止了,低着头,慢慢道:“世上至亲,无过于爷娘,驸马再好,兕子心中最亲重的,也只有阿娘和阿耶。”
母亲哈哈大笑:“都是小女儿话,我可要将这话记着,等你嫁出去了,再回看这话,不知会不会羞惭。”一面说,一面却轻柔地拍拍我,亲领我去更了衣,替我挽了发髻,牵着我的手送出殿外。
我在仙居殿外茫然地站了好一会,方叫人牵马,止带着十余从人,快马入城。
韦玄贞在洛阳没有宅邸,韦欢被送到一位族叔家修养。这位族叔的门楣与韦玄贞家便不可同日而语了。我过去时,只见数间大开正门,门上有十数壮仆,个个都穿着青衣,神气高昂。
我在门首徘徊片刻,终是叫人去扣了门,却不说我的身份,只称是韦欢从前伴读宫中的好友,听说韦欢出宫,过来拜访。
那门上的人因见我腰金衣紫,从人亦都衣着锦绣,倒不敢怠慢,躬身答道:“四娘子家中来书,说有事相召,已于今晨乘车回京去了。”
他回话时我便在边上,将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惶急之下,竟不及顾那尊卑礼节,直接道:“韦四身上还有伤,再是急事,就不能等她伤好后再召么?”
那家仆茫然地看了我一眼,恭谦地道:“四娘子自内宅便登车了,小人不得近前,伤不伤的,并不知晓,不知娘子是从何得知的消息?若是以讹传讹,听错了信也未可知。”
这些高门大族囿于礼法,内宅之事管得极严,门上的人不知门内消息倒是常事,我懒得与这人纠缠,一勒缰绳,又往城外骑去,且行且忧,且忧且叹,好在如今既知流泪也不顶用,那泪珠儿也似知道道理一般,自己就不出来了。
行至宫门,迎面就见独孤绍引着十余骑胡服少女过来,见了我就笑:“崔二说你今日必然是进城了,叫我在宫门等你,我还不信,谁知竟叫她卜准了。”
我听见“崔二”两字,眉心一跳,道:“她早上同你说起我?”
独孤绍道:“是我先问她的。前几日忙着操练,没留意这边,今日进来才听说韦四受了杖,去你院中问,又说人已走了,问你在哪,又都不知,只好寻了崔二去——你这么早就回来了?见着韦四了么?她如今怎样?我家里有好药膏,若不嫌弃,就叫人取些送她,包管一丝疤痕不留。”
我心中一动,道:“你不知道?”
独孤绍道:“外面只说罚了你的宫人,没提她的名字,我想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没留心——怎么,莫非此事还闹得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