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测母亲命我们荐人之意,一是有分武承嗣职权之意,一则是有意加恩,或者说,扶植她自己的亲信——以我们三人之地位,前者多半是顺带,后者方是主因,因此我便放心大胆地在自己的亲近之人中找了一阵,本拟好生提拔几个,却发现我素日所用的人中,真能成器成才、为五品以上要缺者竟是一个都没有。且与崔明德计议,又都觉得宁可少荐,也不可滥荐,免得母亲怀疑我识人的眼光,因此到最后只选了三个:崔明德之族叔崔秀,独孤绍之妹婿骆逢春,柳厚德。
崔秀比崔明德大不了几岁,据崔明德说,二人自□□好,虽是叔侄,却是同辈般相见,崔明德所学之兵书、史书皆自他所授,二十举进士,选为京县县丞,书判才识无不服众,可惜不到两年便丧了父,回家守足三年,未及起复,又丧了母,去年复选为右拾遗,因御史中多酷吏,不屑同流合污,兼惧祸端,便辞官回家读书,至今仍是白身;骆逢春是独孤元康收养的胡儿,作战勇武,颇得元康青眼,婚后累升至果毅都尉,我见过几次,倒是鼓腹强筋、相貌堂堂,做事如何虽未知,凭这习武不辍的劲头,总是大差不差;柳厚德此人原是我的长史,为人干练,且又善于揣摩主人心意,人品虽有瑕疵,为官时倒未听闻有什么显著劣迹,还是能讨母亲欢心之人,三人中反倒是他最合我意。
我将这三人的履历摘抄了一份,不用奏对格式,却别出心裁地用了表格,将三人之年齿、样貌、性格、特长等各列一栏,将呈交母亲时想了想,又提笔将韦清加了进去,母亲见前三人时都无甚表情,见了“韦清”二字便笑起来:“你倒是‘不避亲’。”
我笑道:“韦清出身韦氏,为人本分,又画得一手好画,虽非大才,给他个五六品闲职总使得——儿在朝中也不认识什么人,凡所能想到、又有些长才的都在这里了。”
母亲摇了摇头,将我的表奏扔在案上,不置可否。我此次敢将韦清添在里面,倒并非只仗着公主的身份,要和母亲撒娇耍赖,向母亲一躬身笑道:“除去荐人,儿还有一事,请送圣人览阅。”取出兰生替我拟的表章——这回是规规矩矩的格式——郑重向母亲一递:“古今图书,多有散逸,先圣之学,多所不传,往者国家多事,虽有编修总纂之事,或以人力不足,或以物帛不丰,皆囿于一门,未成大集,而今天下清晏,藏库丰裕,秘阁之书满槛,饱学之士盈朝,故请总修一书,集天下书目为一编,以彰圣朝之文治,传先人之绝学。”
这事自阿欢提醒我以来,我便已琢磨许久,又和阿欢、崔明德及府中几人反复商量,拟定细章,才敢送到母亲面前。母亲一向热衷于彰德显圣之事,即位之初便曾建立明堂,其后又建天堂,今年听闻武承嗣又请兴建勒记武氏功德的万象天枢,旨意虽留中未发,看母亲却颇有想准许的意思。我倒不是不赞同造这些东西,毕竟以我自前世新闻报导中学来的那点经济学理论来看,这些多少也算是基础建设,说不定可以拉动神都的经济发展 ——虽然未必是百姓们的经济发展——可如今边患未定,打仗又最耗钱粮,集天下之铜而铸这样一个大而无用的东西,总不如编个书来得俭省,何况编书所劳累者亦不过是朝中这些大夫君子,与普通百姓没什么大干系,修天枢却是要实打实的征发民夫。
母亲对此事倒是颇感兴趣,接过我手中之疏,看了又看,半晌才道:“叫你荐人你荐不上几个,提的却个个都是要大量用人的主意——编这样一部书可不是等闲事,你说该叫谁主管?又该选多少人?秘阁之书虽多,也不及全天下的什一,你说要囊括天下之书,到哪里去囊括?”
我道:“这便是儿今日要说的第三件事。”又取出一道章呈过去:“既要编书,可制令天下士人献书,品定等次,以所献多寡、优劣而分别颁赏,献到一定数目,还可领荣衔参与修书,留名后世,如此不但能集天下之书于一处,还可笼络天下士人之心。此外,圣朝革命,颇有留恋旧朝、不思仕宦之人,这些人在地方颇有声名,又不受朝廷掌控,若能召入朝中著书,比之放任地方,岂不更令人安心——此书集古今图书之大成,是前人所未著之事,再是淡泊之人,未必便全不动心,若阿娘再礼贤下士,百般优抚,总能募得些许,这些人都肯为陛下做事,其他人看在眼里,也必效而仿之,则天下士人,尽入陛下彀中矣。”
其实编书还有另外一个用处,而今出版业和著作业都不甚发达,士人家中藏书都只自家人能看,若能召令他们献书、编书,则参与编书之人自然有机会看到许多旁人藏书,如此寒门亦能览世家之学,而世家又能兼别家之长,说是编书,其实如同一个极大又极持久的学术交流会一般,十数年的书编下来,一定能培养不少人才——还不单是经学之才。
以我之心,若有条件,最好还能将这些书的节要都摘出来,总成简单易懂的小书,或作为学校的教材,或作为百姓之科普,甚至是放在图书馆里供人免费阅读,不过这些说起来都还太早,总要将这部书先编成才是。
以前日子过得浑浑噩噩,对这些事没什么想法,现在热血上头,想法倒是多得很,可惜大部分都被崔明德和阿欢果断否决,有些甚至连提都不许我多提一句,说是牵涉到许许多多的奇怪忌讳,剩下的一小部分中,又有许多太不切实际,到最后绕来绕去,还是只有编书这一道可行些——却也不同于我在自己家里一样,可以随意设定条例,更改章程,总要迎合母亲之心才是。
我抬起头,悄悄看了母亲一眼,见她已看完我所呈的第二道疏,半眯着眼在思索,轻轻在旁加了一句:“至于此书总编,儿以为,可任魏王表兄。”
母亲倏然抬眼看我:“这主意全是你自己想的?”见我摇头答说“一半是我的主意,一半是崔明德的”,手指在扶手上点了几点,轻轻将崔二的名字念了一遍,微笑间指着我的疏奏向婉儿道:“手抄一份,发宰相廷议——不要记姓名。”
作者有话要说:公主府员工吐槽时间:
裴兰生:提问!老板酷爱折腾满脑子跑火车一天一个主意害我们每天都要给她圆场善后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