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他话中听出别的意思,挑眉看他,他低了头,两手垂在马背上,意甚松弛:“对着阿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那日我确是特地对答失当,故意想令阿娘不喜。”
他这时神情上倒有些像他父亲了,我静静看他,不急催问,他也不忙和我细说,只是低头看地,好一会才直起身,斜头看我:“阿姊知道宋始宁王么?”
我白他一眼:“不知。”这名字听着有些耳熟,典故想必我是听过的,可这些封号年代,除了极为出名的那些外,我实在是记不大牢——除非是知道要和人讲,提前背好。
李旦笑:“此人是宋废帝刘子业之弟——追封之号,实与阿姊末字同讳,我故改了一字,所以阿姊一下没有想起来——因在父亲那里受宠,他阿兄心里不忿,即位后便将他杀了,他死时才只十岁,遗言说‘愿生生世世勿复生在帝王家’。”
这我倒是听说,抬眼瞥一瞥李旦,这小家伙在马上长叹了一口气,道:“我倒并非怨怪自己生在帝王家,只是觉得…比起这位始宁王,或是汉质帝、少帝,能安安稳稳地做个亲王,无忧无虑地过日子,实在已是天幸。”像是唯恐怕我告密,还特地补了一句:“亦是阿娘慈恩仁德。”
我狐疑地看他:“是谁和你说了什么?还是有人教你这样做的?时局变乱,不可轻易信人。”
李旦道:“不是有人教我,也不是谁单和我说了什么。我虽不敏,小时的事,却也隐约记得,近来亦听得些当年的事…我非阿娘亲子,而是故雍王之子,阿娘亲子,现今存在的,只有庐陵王阿兄…对不对?”
我沉默地点点头,不意外他会知道这事,却有些意外他会在此时提起,留意看他,见他面上并无怨恨之色:“我与阿兄见面不多,不知他品性如何,唯曾听说,他为人虽然友爱,脾气却不大温和,有时又易受鼓动,被阿娘…之后,仓促出京,甚是凄惶,在封地想必也是凄风苦雨,享不到什么富贵。”
我道:“阿娘为他铸造行宫,年年派人探问,倒也不至于很差。”
李旦道:“只怕也不算很好。”
我不接话,静行一段,又听他道:“阿娘年高,后嗣未定,朝中不安。有望于那位置的,无非是魏王、庐陵王,和我。若是魏王,那不必说,恐怕求为刘子鸾而未可得,若是阿兄…虽可保一时之安宁,然而我义非亲弟,却僭了亲弟之位,又长留都中,多受母亲与大臣亲爱,将来虽未必有那始宁王之事,只怕日子也不好过。”
我蹙眉道:“所以你更该在阿娘面前好生表现。”
他苦笑:“我说‘有望于那位置’时,将自己加进去,其实只是凑个数,我非先帝亲子,父亲又是先帝亲手废黜的太子,虽蒙阿娘恩遇,僭过一任宗嗣,其实却只是宗支旁孽,难当大任。阿娘若真有心,也不至因一次小小考较不中式,便再不传唤,那次之后再无消息,可见阿娘心中,我这假充的小儿子,再宠爱也是有限。何况我自幼年便曾登过那位置,看似风光,其实处处都不自由,还不如做个闲散宗室,安安闲闲地过日子。”
我被他说得有些糊涂:“你一面说魏王、庐陵王…之后,于你并无好处,一面说要安闲地过日子,岂不是自相矛盾?”还有一处我未曾明说,那便是以他之识见,绝想不到这样深的地方——非嫌他不聪明,只是他年纪摆在那里,背后这些又实在太幽深曲折——这必是有人在暗地里诱导而成,他人在深宫,不与群臣相见,何人能对他施加这样的影响?难道宫中除了御前那些,还有什么高人隐藏在宦官、宫人间不成?
李旦笑道:“不是自相矛盾。”不待我问他,却向四处一望,对我眨眨眼:“听说阿姊之所以得了如今的名讳,是因出生时恰逢边关捷报露布入京?先帝还特地为阿姊更年号为‘麟德’?阿姊幼年即有巧思,常出惊人妙语,近年又频有奇招,建军学、军情司、奉天局,办拍卖——而这些都是阿姊梦中得神仙天授?听新罗来的那些大学生说,他们那里早先便有一位女王,以公主之身继承王位,开疆拓土、闻名赫赫,阿姊…可曾想过,效而法之?”
作者有话要说:被老婆捅刀的某平表示很心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