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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5章 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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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明德走前特地找我谈过一次, 令我一心依旧只作壁上观,不要掺和到李武两家的争斗中, 以她的意思, 迟则一年, 早则数月,这争斗便该有结果, 彼时方是我一展宏图之日。她说得很对,我本不该过早地表明立场,卷入这场纷争的。便是阿欢,也不该在这时出头,而应继续蛰伏,等到结果分明的那一刻,甚至是母亲驾崩之后的某一时刻——倘若我与阿欢只求平安厮守, 这的确是最好、也最冷静的选择。

然而阿欢已等不起了。时局愈乱,于我越有好处,于她却更扑朔。无论愿与不愿, 她的婚姻已然成为一把巨大的枷锁,将她与李睿牢牢地枷在一条船上, 而我则如驾舟与他们的船并行的艄公,船尾与他们的船相连,风平浪静之时还没什么, 一旦局面失控,要么分道扬镳,要么便被彼此拖下水。

我很奇怪以前自己竟未想过这些问题, 不知是因李睿实在离开得太久,还是因我总还有些被前世的婚姻观念影响,又或是…因我从未想过母亲会有镇不住局面的一天。

自我来到这个时代起,母亲便是强大的、无所不能的,小时候的我体弱多病,数次御医诊治无效,是她不认天命,悉心照料,将我自死亡边缘扯回这个世界,稍长些吐蕃请求和亲,她宁可与外族开战,也要将我留在都中,后来嫁人、抗婚,还有我那么多奇奇怪怪、与时代不合的想法,她或包容或删改,总也陆陆续续地鼓励我去做了,我还记得她让我放手去做奉天局的时候,那场景像是没过多久,然而到现在,奉天林业局也将办起来了。

母亲的病是自四月中便起来的,送独孤绍离开之后,她便渐渐已有些不适:起先是说面上起了小痘,不愿见人,经名医张文仲调理后稍有好转,继而是疲累、懒怠动弹,我们都劝她停封禅事,她却又不肯,六月中强撑着上了嵩山,以武承嗣为亚献,武三思为终献,封了嵩岳,拜祭天地,回程时行次从前所修之升仙太子庙,入庙拜见,突然昏厥,虽是即便清醒,也将我们吓得够呛。小心翼翼地将圣驾护送回都,李旦与我日夜轮换侍疾,婉儿、贺娄、阿青、高延福等都殷勤侍奉,诸武亦是日日入宫,随时问候,唯恐母亲真出了什么事,武承嗣尤其闷头闷脑,从早至晚地与武三思几个在一旁嘀嘀咕咕,不知商议些什么事——到了这时候,我才真正意识到一旦母亲不在,对阿欢来说意味着什么,而诸武对此的认识,想必比我更深刻。为了阿欢,崔明德所说再有道理,我也只能暂且抛在一旁——我很怀疑她自己也知这一点,所以离都数月,书信中从不曾提起这件事——借着母亲生病的这一时间,更殷勤地参与到朝局中去。

独孤绍甫至边疆,便亲身上阵,不惜重兵,强夺下契丹前所攻克之钦州,捷报赶在封禅之前传来,正正好好地凑了一个祥瑞,母亲大喜,专封独孤绍为平辽将军,旬日之后,又正式拜崔秀为同中书门下,登阁入相。

崔秀入相之后,许多事办起来便更顺手了,柳厚德以筹办军饷的功劳授光禄大夫,许专奉天局事。冯永昌的慈善堂办得马马虎虎,形式绝重于内容,然而我所最加意关照的两件事——教授女童背诵卫生、算术、识字歌诀,以及教寡妇和无家可归的女人纺织、针线、种植等一技之长——却办得很好,慈善堂迄今已培育出数百良家女工,又转而将这些女工安排到奉天局做事,我因着这点,将他平时那些小贪小墨、欺上瞒下的细小事忍去不提,只偶然敲打他几句,命他勤谨办事。

柳厚德所提以奉天局分店为据点,四下打探消息之事,我从未向母亲提过。不是说这主意不好,而是我已想明白,以母亲多疑的性子,奉天局若转而做了情报,未必能继续留在我手里,而眼下我手中筹码不多,还不能就此放手。

我虽在李武之争中得渔利甚多,然而今年中晋升最快的却不是我门下的任何一人,而是郑休远之三子郑宏业,此子在父亲去世时便已居五品,守制后复选为闲散五品,年初母亲交代我关照于他,我设法为他谋了冬官郎中,六月封禅时母亲召他近前对话,因对答称旨,不日即授麟台少监,本月圣体痊愈,又转秋官侍郎,其少弟宏竟,自咸阳县尉迁通事舍人,寻改凤阁舍人——郑氏兄弟六人,一人三品,一人四品,二人五品,还都是清要之官,家门显赫,人人歆羡。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是,往常遇见这些超常的升迁拔擢,总有人进言劝谏,此次却朝野静默、无人质疑。荥阳郑氏除去郑休远一支,郑元一及从兄弟数人仕宦上亦是一帆风顺,虽未及当初郑太后在世时煊赫显耀,却也隐然有兴旺之势——这其中自然有我之力。

除去朝臣,后宫中女人社终于也像模像样起来,崔明德不在,平日宴饮集会,多委婉儿及贺娄氏主持,高延福要凑热闹,将他的义女高观音也托进来,阿青亦说了一个同乡入社,年中渐次又引进了几人,凑足了四十人之数,其后便甚是审慎,未敢再接纳更多的人。

而阿欢仿着我们的样子,也约了一些女人去谈佛论道,隐约地有了个经讲社的眉目,只是不如我们这般张扬——自那日之后,她与我之间便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关系,夜里我们还如常在一起,甚而比先更大胆,白日的联系却少了,她忙她的,我忙我的,甚少能聚在一起,更不要提说些私房体己的话了。然而我和她聊起公事的时间,却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多,我将自己这边的消息半遮半掩地说给她听,她则将她听说的事情当闲话般告诉我,我们从未说过要在某件事上联手或竞争,然而彼此之间却有一种奇异的默契,仿佛有些约定是毋须说出口便能自然达成的。

这是一种与先前截然不同的相处局面,竟令我觉得有些新奇。而阿欢每日精神抖擞、八面玲珑、汲汲营营的模样,则总让我想起还未成为王妃时的她。

那是独属于我的阿欢。

我立在窗前,静静地佛奴自前庭进来,经仙仙亲自引进,躬身行礼,在我身前轻声道:“娘子命小人上覆公主:修养三日,已无大碍,大郎亦养回十之七八,陛下准大郎暂回宫中居住,命安定公主及司属寺等择选好女,以备婚姻;大云寺僧释真为陛下设佛事经讲,言及杀生事,称公主不合于陛下病中屠戮猫狗,恐伤至圣阴功,上官承旨时与娘子同在帝侧,陛下问以此事,上官承旨说:‘文王养民,武王兴兵,一生一杀,具是圣王之道,公主与魏王,一排除奸邪、匡正帝侧,一访求丹士、修福正道,同是忠孝,不分上下。’陛下因罢而不问,又下旨意,宫中所有僧、尼、道士,只许诵经,不许言长生,禁一切炼丹事。手书魏王,令他持己修身,毋与僧道往来过切。”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

唐代僧道盛行,僧人和道士较之官员少受注目,又能出入宫廷、后宅,因此常常成为政治掮客。有学者研究过,许多密谋都在观寺之中发生,宫廷政变中也往往可见僧道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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