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万料不到“怕”这个词会从阿欢嘴里说出来, 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何况她看起来很平静, 一点也没有怕的样子,犹豫了一下, 一手将被撑开,问她:“进来说?”
她点点头, 除了外衣, 爬上床来,将我挤在里面,我们两肩并肩在最内一角坐着,两人裹着一条被,四只手和四只脚各拱在同一个小铜炉边, 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不同的是, 这一回不是我靠着她,而是她靠着我,轻轻叫我“太平”。我不自觉地将背挺得直些, 将小铜炉向她那挪一挪,她将小铜炉揣进怀里,整个人倒在我腿上,侧躺着看我。她的脸陷在柔软的被中,又细又瘦,像个发育不良的孩子,我搂着她, 无端地生出些奇怪的联想,感觉自己像是这孩子的母亲,对她负有不可推卸的保护责任,我还觉得自己像是突然变成了传说中的英雄,像是射日的后羿,阿欢则是我心爱的嫦娥——我与她之间固然不是这样的关系,我亦不是什么真正的英雄豪杰,可有时候人在心爱的人面前就是这样膨胀,希望自己上天下海、无所不能——我忽然十分理解古代那些烽火戏诸侯的君王,倘若我是他们,对着我心爱的人,也恨不能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
阿欢又叫我:“太平。”我看她,等着她说话,她却只是笑,过了一会,叫我:“乐乐。”
我答应着,手耷下去,半拢着她,她将头抬了抬,压进我的臂弯,依旧是看着我叫:“兕子。”
我只是应着,手抚着她的脸,替她理了理散乱的发丝,本还想说些勉励的话,平时嘴倒还说得出,这一时却突然笨拙起来,又有千百样海口想要夸,连我先前所想的什么君王、英雄之类,恨不能一口气堆砌到她耳朵里,到眼前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只能在她额角一亲,她凝视着我:“你就没什么话要说?”
我看着她,好一会方道:“其实,我也怕。”
她忽地笑起来,将指头点在我鼻子上:“我知你怕——亏你平时那么伶俐的一张嘴,到这样时候,就不能说些好话哄哄我?”
我闷闷道:“不瞒你说,话倒是有,说来也容易,可话说出来,要做到却不容易。”
阿欢只是笑,将手来捧我的脸:“可我偏要听呢?”
我没法子,只能道:“我自然是希望自己能如神仙,想什么便能做到什么,可我只是凡人,连那周幽王,贵为天下共主,又不存在什么伦常之类的问题,到最后也护不住美人——连他自己都没护住——何况是你我。倘若我有崔明德那样的才智,我也敢和你打包票,说大话,可我连她的本事也没有,我所能给你的,不过是我这一个人。”初时志气满满,到真说出这话,不觉便有些颓丧,总觉愧对了她,将眼转开,不敢直视她的眼睛,阿欢却偏要扭着我的脸盯着我看,边看边笑:“有你这人,我便已知足了。”停了一停,方道:“你还记得,我曾托你自秘阁中借出过一卷图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