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进入了永夜的黑暗当中吗？

贺千珏在短暂的迷茫后，发现自己静静漂浮在一片漆黑中，周围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是偶尔可以看见很远的地方仿佛有星光在闪烁。

贺千珏第一反应是自己又进入了永夜的无尽黑暗当中，可是过了一会儿贺千珏却又感觉不太像，因为他还有“感官”。

他可以看见远处微弱的一些光点，可以听见自己发出的轻微叹息声，他甚至可以抬起手，看见自己略显得透明的灵体。

而永夜的黑暗里是，感官的力量是会被消除的，那片黑暗什么都可以吞噬，不管是物质、能量、声音，乃至光芒。

所以贺千珏意识到这里并不是永夜的黑，但这里是哪里呢？

贺千珏脑子里冒出种种疑惑，他有点记不清楚了，记忆似乎产生了混乱，他想不起来到这片黑暗之前发生了什么，只是隐约记得自己掉进了一个巨大的黑色缝隙里，眼前闪烁过去无数的奇怪画面，那些似乎是他经历过的人生，又似乎不是。

随后贺千珏终于想起来了一些前因后果，他貌似因为某种目的要去一个地方，而为了抵达那个地方，他得首先穿过时空的裂缝。

贺千珏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在短暂的迷惑不解之后，他展开行动，由于生物的趋光性，他本能地朝着远处有星光点点的地方前进。

周围应该是类似宇宙空间那样的无重力无空气的环境，但这些对贺千珏一个灵体造成不了丝毫影响，他只需付出微弱的一些灵力，就能够在这片长廊般的黑暗里前进老长一段距离。

可就算贺千珏前进了，过了许久以后，贺千珏发现眼前的那点星光仍然相隔甚远，仿佛贺千珏走了半天，距离却一点都没有被拉近。

怎么回事？

贺千珏不太明白，他盯着远处的那点光芒看了好久，久到他无法辨认时间的流逝。

然后莫名其妙的，贺千珏发现，不仅是他的记忆混乱了，连他的躯体也都混乱起来，他开始觉得疲惫，远处微弱的光点似乎在吞噬他的精力。他开始觉得困，困意在不经意间顺着黑暗慢慢爬上他的灵体，附满了贺千珏的脑海，令贺千珏不由自主地深沉地睡了过去。

当贺千珏睡着了以后，他不再动弹。而是静静的、安详的悬浮在这无尽的漆黑宇宙当中。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那点点星光突然变大了，光芒变大了！

那光芒在膨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开来，像是充满气的气球，紧接着一下子炸裂开！瞬间绽放出能闪瞎眼睛的耀眼光芒，顷刻间照亮了贺千珏周身所有的黑暗，像是漆黑夜幕中迸发的巨大烟花，光芒在这一刹那击败了所有的黑暗，并占据了胜利的地位。

如果贺千珏还醒着的话，如果他可以看到这一幕的话，以他优秀的观测能力，他可以看出这其实就是一个恒星在爆炸。爆炸时爆发出巨大的热能光能，那一瞬间的光亮似乎抵达了永恒，乃至光芒久久不散，将贺千珏渺小的灵体照得透亮。

然而可怕的是，在这颗恒星爆炸以后，它似乎开始产生某种无法形容的异变，它的中心出现了一个黑点，本来最初是个很小很小的黑点，但那黑点正在逐渐扩大，这个黑点开始吞噬周围恒星爆炸后留下的残骸与光芒，它越吞越多、越来越大，它很快形成一个类似“日食”的东西，中间一个完美的黑色圆形，周围却都是光亮。

仔细想想，那个正在吞噬一切的巨大黑点，其实和永夜很像。

因为贺千珏离得比较近，此刻贺千珏虽然已经没有意识，但他的灵体正在不断被不远处那个刚刚诞生的“黑洞”的引力所牵引着，他在缓慢朝着那个地方飘，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危险。

沉睡着的贺千珏对此毫不自知。

不过，尽管贺千珏睡着了，他身上却还有个人没有睡着。

贺千珏手上戴着一串珠链，那是岳嵘后来又还给贺千珏的水滴珠链，贺千珏一直将它戴在手上，它正慢慢散发着微弱到极致的光，可能是周围黑洞的强大引力在压迫着这串珠链，脆弱的珠链很快出现了裂痕，然后它发出小小的“咔擦”声音，并且断裂了。

珠链断裂以后，里面虚弱的灵体飞了出来，围绕着贺千珏转悠了一圈，然后顺着贺千珏的眉心处，融入了他的识海当中。

贺千珏正在沉睡，可能也在做一个美妙的梦境，梦境是什么，陆宣阁不得而知。

只剩下一缕残魂的陆宣阁也保留不了多少自我意志，他只是单纯觉得贺千珏现在的处境十分危险，如果再不叫醒贺千珏，贺千珏就会被不远处那个不停吞噬着一切的黑洞给吸进去。

所以陆宣阁的残魂进入贺千珏的识海当中以后，就试图与贺千珏对话，贺千珏的识海中也是一片黑暗，或许是因为他曾经和永夜做过的交易，使得他身上“黑暗”的属性蔓延至他的内心，令他永恒地沉溺在这片无止境的漆黑当中，再也不能自拔，再也没有希望。

永远沉浸在黑暗里。

在这么幽深的黑暗中，陆宣阁的残魂找不到贺千珏的意识，贺千珏的识海里太漆黑了，没有光没有声音，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会这么漆黑呢？

丧失了大部分记忆的陆宣阁，连自我意志都不太稳定的陆宣阁，现在只能勉强维持着他那濒临崩溃边缘的思维，他用这样的思维迷迷糊糊的想，贺千珏这样美好的人为什么会有这么黑暗的内心呢？这犹如地狱深渊般的内心……

陆宣阁当然想不通，也来不及去想了，他只能用尽自己所有的办法来唤醒贺千珏，这地方太黑了，他找不到贺千珏。

所以陆宣阁很快做出了一个决定，他耗尽了自己最后一丁点的力量，让自己变成了一个发着巨大光芒的星星。

就像是刚刚在宇宙中爆炸的那颗恒星一样。

只是陆宣阁不会变成黑洞，他只会耗光所有的力量然后消失掉罢了。

他似乎也不在乎自己会变成什么样，他只顾着把自己变成超大号的电灯泡，将贺千珏漆黑的内心照亮了，他顶着这股光芒在贺千珏的识海里晃悠了一圈，最后终于看见了贺千珏。

识海是每个修士灵魂深处的内心世界，而识海里的贺千珏，呈现出他内心深处最原始的模样。

最原始的贺千珏……不，应该说最原始的“无相魔”。

是一只小小的梅花鹿。

而且还是幼鹿，有细长的蹄子、灵活的耳朵、短短的小尾巴，以及熟悉的殷红眸子。缩在黑暗的深处，抬着小脑袋，用警惕而充满恐惧的目光看着陆宣阁变化出来的光芒。

陆宣阁不懂得退缩，他只是稍微迟疑了片刻，就朝着那只又小又可爱的幼鹿飘了过去。

幼鹿抬起头，注视着光芒当中的陆宣阁。

“千珏。”陆宣阁向他伸出手，并且呼唤他，“快醒醒。”

然而幼鹿对陆宣阁的呼唤充耳不闻，它仍然很是警惕，它对光芒似乎感到恐惧，那耀眼的光辉让它情不自禁地开始躲避，它开始往更深的黑暗里钻，企图用周围那片无止境的漆黑再一次覆盖自己，也以此保护自己。

见到幼鹿的退缩，陆宣阁本想继续跟上，但他已经没有力气了，他所散发出来的光芒是他最后的力量，他已经开始支离破碎，然而陆宣阁还肩负着使命，他必须将贺千珏叫醒才醒……从这深渊里，将他再一次托起。

但是应该怎么做，才能让他接受我呢？

陆宣阁永远都得不到答案，他在最有可能得到贺千珏全部的阶段，将贺千珏推进了深渊，事到如今，想要把贺千珏重新从深渊里拉回来难如登天，陆宣阁必须付出更多、更大、更无法想象的代价。

单纯的爱，似乎已经不够了。

“所以，你想要什么呢？千珏。”陆宣阁露出苦涩的微笑，轻柔出声对那只幼鹿说道：“不管你要什么，请和我做一个交易吧。”

无相魔总是如此，以复制别人得以存活于世，通过交易拿走别人的东西，消化学习融入自身，无相魔拿到的东西越多，其自身也就愈发完善……然而，究竟什么，才是真正属于无相魔自身的东西呢？

自我……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存在？

“和我做个交易吧，千珏。”陆宣阁笑得十分灿烂，这是他活到今天笑得最灿烂的一次，他从来不会在任何人面前露出这样的微笑，他总是冷漠阴沉自恃甚高，他总是无法展现出简单直接的情感，明明笑容是表达爱意的最好方式，他却极少在贺千珏面前露出笑容。

“我想起来了，你之前不是说过要和我交易吗？你说只要我把我的爱情给你，你就会救我。”

陆宣阁笑得几乎要哭出来了：“你看，我现在快死了，我的魂魄要消失了，所以我同意了，来拿走吧，拿走我对你的爱！然后我就不会再爱你了，我就会忘记你，我会乖乖去投胎转世，我会乖乖离开你身边，永生永世不再来找你，只要你醒来，从这片无止境的黑暗中……醒来。”

陆宣阁并不清楚自己是否说动了贺千珏，但那只幼鹿确实走出了黑暗的笼罩，它在陆宣阁慢慢变得暗淡的光芒下抬起它的小脑袋，状似好奇地盯着陆宣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