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虽已过去,不止朝中王公大臣,就连皇帝也是后背发冷。自徽县一路东行,过五陵山脉,快马不足一日就是京城。若这些鞑子胆子再大一点,马匹再快一点,也许遭殃的就不是徽县,而是离京城更近的文县,或者京城本身。
东宫移清殿中,太子李旭泽偎在刘良娣的怀中喝着一碗苦药。他喝一口,刘良娣便用帕子轻轻煨拭他的唇角,好叫那苦药汤不至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沾湿胸襟前的衣服。他皱着眉头好容易喝完了苦药,挥退了刘良娣,望着身边执拂尘而站的玉逸尘言道:“所以,最终是杜禹抢走了那金矿图纸?”
玉逸尘道:“是。”
他穿着暗红滚黑边的太监服,腰身空空荡荡,红服衬着朱唇,长眉下一双细目神彩飞扬,虽是同年,却比李旭泽要年轻出许多来。
李旭泽叹了口气道:“二弟如今也变了。”
不过一张金矿图的试探,就叫李旭成露了马脚,到真正争大宝的时候那还了得?
玉逸尘替他偎了引枕叫他能在那软榻上舒适的躺着,才道:“当时情势紧急,况且碍着杜武,奴才并不敢下狠手去杀了他。”
李旭泽点头道:“你做的很对,如今我们还还要仰仗杜武,才能更进一步。父皇因徽县遭鞑子侵扰一事震怒,那日当场就晕过去了。”
玉逸尘道:“平王如今渐已掌控凉州,圣上身体又出了问题,如今怕再无五三年的时间给我们好做铺陈,既大夏河一事已然朝堂皆知,咱们就该联络各派言官大儒,叫他们上疏,奏请平王回京探亲。”
他敢来,便路上找人杀了他。他不敢来,反心昭然若揭。
玉逸尘见李旭泽隐隐已有睡意,凑前屈半膝跪了在他耳边轻言道:“殿下,子嗣仍是重中之重。”
李旭泽皱眉苦笑道:“我知道!我知道!今夜我就去太子妃那里。”
玉逸尘唤了太子近前女官又吩咐了些琐碎事情,见李旭泽已然沉睡,自己出门到偏殿中搁下拂尘又唤了梅福过来交待几句,这才一人又往玉英阁太子妃王翎住处而去。
王翎一身素罗大袖,一群侍女宫婢们围着,正在玉英阁大院内的铜盆中喂那尺长的花鲢。她远远见玉逸尘进来,挥退了众人道:“都退到门外守着。”
玉逸尘朱唇抿着笑意,远远就柔声道:“太子妃如今已有国母之相。”
王翎亦是笑着,伸手叫他扶了进到殿内,在自己常坐的一张香檀木圈椅上坐了,伸了手臂道:“替我揉揉,前两日宫中圣上身体有恙,我足足在福宁殿外跪了两个时辰。”
玉逸尘招个小宫婢取了脚搭过来,屈膝半跪着替王翎轻按了双腿道:“既是跪,当是腿酸,为何会是手酸?”
王翎收了笑意,虽还年轻的脸上自人中到下巴便有两道深深的沟豁,露着些凶意。她恨恨道:“我的小欢前两日把刘良娣那条贱狗给上了,她身边的宫婢们踢了小欢一脚,叫我给乱杖打了。刘良娣告到太子那里,虽太子面上不言,想必心中有些厌我手辣。”
玉逸尘温温笑着:“所以,先是狗咬狗,再是人咬人?”
王翎一想也是,复笑了道:“别的狗都有个季节,我那小欢却是一年四季都能……”
要是李旭泽也有那条狮子狗儿的功夫就好了,也不至整个东宫的女人都渴而不能。
玉逸尘见宫婢端了药汤来,接过来亲自替王翎喂着,软言道:“你可知杜国公府前世子杜禹的事情?”
王翎道:“知道,听说他去了凉州。”
玉逸尘道:“正是。但你可知他为何会走到今日这一步?逼丨奸继氏,下了大狱,逃狱而出又被革了世子之位,再出逃凉州,你可知为何会发生这一切?”
王翎道:“传言他是个无恶不作的恶人,既是恶人,需要什么理由?”
玉逸尘笑着摇头,长眉善目盯住了王翎道:“需要。杜国公新娶那夫人,虽不善妒却有着十分的野心。她自己新生了幼子,觊觎那世子之位,是而才会捉弄着杜禹演出这一场大戏来。那你觉得,她如今是否就算心愿达成?”
王翎道:“既杜禹的世子之位废了,那自然是她的幼子顶上。”
玉逸尘喂完了汤药替王翎润拭过唇角,双指拈了颗青梅叫她含着,才又道:“杜武掌着全大历的兵权,在朝中人人都要惧畏他三分。可如今既有个逃到凉州不肯回来的儿子成了污点,他的日子便有些难过。太子与平王之间,虽他心属意平王为继,但从今之后,这话却再也难以说出口,圣上亦会对他起疑心。只要杜禹一日不归,他便一日如芒刺背,不得安生。”
王翎渐渐有些明白玉逸尘的意思,辩解道:“是刘良娣欺人太过。”
玉逸尘仍是摇头:“你是未来的国母,为大局顾也要保得东宫和畅。否则,如那国公府继氏一般争得小利却失了大宝,又有什么意思?”
王翎闷坐了许久,才低声道:“我是为了你,才能忍得!”
玉逸尘软语慰劝几句,这才又出了玉英阁,往移清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