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锦道:“我看我爹的意思,是对瑞王的能力很赞赏的,但他又效忠主上,太子是正统的继承人,他应该也不会因为欣赏瑞王就对太子不利。唉,这些事情太复杂,咱们说这个做什么,左右也牵扯不到咱们。”
陈零一笑:“可不是。”
裁云找了来,道:“唉哟,我的姑奶奶,可算把你找到了。”
小萤火虫忙拧了手巾来给她擦汗。
我道:“怎么这么着急?火上房了?”
裁云道:“老爷要带姑娘出门会客。”
“啥?”我的脑袋上方出现了很多个问号。
陈鹤儒要带我出门会客?论道理也该是带儿子们出去吧?难道是见女客?可是又是什么客人会想见我呢?奇哉怪也。
裁云道:“为了找姑娘我可把整个府都走遍了。才听说你在来蝶馆,赶去了又说你去了布衣楼,到了布衣楼又说你来了一天院,到了一天院又说你去了平澜居,兜了一大圈子还是在这里找到了你。姑娘你的脚力怎么这么好啊?快点回去换衣裳吧,老爷那边都等急了。”不由分说地拉着我便走。
我只来得及向陈零说一句:“记得把那香辣牛筋拿些给我,辣得真过瘾。”
回到苔痕馆,果然画纹镂月都急得满地打转,一见我画纹便道:“可算回来了,老爷都打发人来催了三四回了。”
三个丫头快手快脚地给我换衣梳头化妆,耳朵上都坠上了沉沉的赤金凤衔珠坠子,之后我往镜子前一站,实在太过富丽堂皇了。我抬手挡眼睛:“啊,太耀眼了,看不清了。”
裁云嗔道:“别玩了。”
我道:“把这些珠光宝气的东西摘下去吧,太沉了,而且我怕不小心弄丢了。还有这衣服,为什么要穿这件水红色绣松鹤的?我最不喜欢这件了,老气横秋的。我看那件水绿色暗花云纹的就比这件好,换了换了。”
裁云道:“来不及了。”同镂月拥着我出去,有小厮抬了肩舆在等着,先送我到留余堂,陈鹤儒看了我这一身妆扮,十分满意地道:“婴儿近来丰润了些,越发漂亮了。”
这个,我们有代沟,审美观念差异蛮大的。
顾姨娘道:“姑娘的这副璎珞有些旧了,不如把我那个八宝项圈拿来给姑娘戴吧。”姜姨娘忙道:“我倒有一副璎珞,簇新的,不如取了来给姑娘。”说着便都要叫人去拿。
陈鹤儒道:“倒不必了,这样也还好。时候也不早了,走吧。”整整衣裳,带着我出来。
陈鹤儒乘一顶不设帷子的凉轿在前,我乘的垂细编竹帘帷子的轿子在后,轿内角落里还放了一盆冰块来降温。果然同老爷子出门是不一样的,比同哥哥们出去有气势多了,一看就知道是有钱人家,丫头婆子小厮跟了一大群。
走的路我也不认得,只知道不是往响溪老街去的,越走房舍越少,最后来到了一座大园子,比起陈府来也不差多少。轿子抬进门去,走了一会儿,陈鹤儒先下了轿,倒没让我下来,仍是抬着我的小轿,直到一座湖水旁边。
裁云镂月扶我下了轿(以前我很纳闷古代的小姐夫人为什么动不动就要人来扶,现在才知道,顶着这一身金银珠宝我几乎走不动路,若没人扶着很容易会摔跟头的),跟着陈鹤儒上了一艘小船,有渔夫打扮的仆人撑蒿划桨,划到湖心的亭子去。
裁云镂月留在岸上,没人来扶我,我只好笨得像鸭子一样踩着石梯上了亭子。我抬头但见亭中早有两个人在,站着的那个面白无须,神态恭谨,一看就是个给人拎包的。坐着的那人和陈鹤儒年纪相近,身材稍矮,神情很和气,就是看起来有些疲惫的样子。
陈鹤儒向那人施了一礼,道:“爷,鹤儒给您请安了。”
那人摆了摆手,笑道:“罢了,咱们还客气什么。”目光越过陈鹤儒落在我身上,神情顿时变得激动起来,向陈鹤儒道:“她就是么?”
陈鹤儒忙道:“小女陈婴。婴儿,快来给爷请安。”
请安?没人教过我呀,我是应该像清宫戏里那样扬一扬手帕行个屈膝礼呢,还是应该把手往旁边一搭道个万福?或是干脆跪下来磕个头?总不能是两手抱拳道一声“久仰大名如雷贯耳”吧?
正在我为难之际,那人已道:“不必了,快过来,让……让我看看。”
我松了口气,上前几步,那人突然伸手抓住我的手腕,将我一把拉了过去,我吓了一跳,难道他想当着人家老爹的面调戏做女儿的?这个老登徒子!诶?陈鹤儒怎么没反应啊?你女儿被调戏啦,你不管吗?
不过,那人只是握着我的手,仔细端详着我,眼中渐渐涌上一层雾气,喃喃地道:“那时候还跟小猫似的,这会儿都长大了。”伸手在我臂上轻轻一捏,叹气道:“这孩子怎么这么瘦呢?”
陈鹤儒道:“小女是胎里带来的病症,多年来都缠绵于病榻,幸好托您的鸿福,今春上病就好了。都说是九天玄女托梦,给的灵丹妙药。”
那人叹道:“可苦了这孩子了。”
我被他抚弄得混身不自在,只好用眼神向陈鹤儒求救,但不知他是不懂还是装傻,反正没理我。
那人又道:“这孩子眉眼真像她母亲。”
陈鹤儒道:“可不是,虽然病磨了这些年,可还是个美人胚子。”
这两人的眼睛是怎么长得啊?一个自说自话,另一个还要捧臭脚,我身上的鸡皮疙瘩都快掉一地了。
那人拉我坐在他身边,陈鹤儒仍站在一旁,我有点不自在,坐公车我还会给老人让座呢,就这么自己坐着看老爷子站着,多没礼貌啊。我道:“老……爹,您怎么不坐?”
陈鹤儒含笑道:“我站着就好。”
那人道:“我一时忘了,鹤卿,你也坐吧。”
陈鹤儒这才坐下。
那人道:“鹤卿,你把孩子教养得很好。”
陈鹤儒道:“这孩子本性纯善,我也没教过她什么。”
那人还不肯放开我,只是问我平时吃什么用什么,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睡觉,都和什么人玩。虽然觉得奇怪,但我还是一一回答了。当听我说到用弹弓打拈豆儿屁股的时候,他哈哈大笑,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举袖拭泪,那人向陈鹤儒道:“这孩子真活泼,我小时候都没这么淘气。”
陈鹤儒神色温柔,道:“您小时候可没时间淘气,那么重的担子压在身上呢。”
那人叹了口气:“是啊。从这点来说,倒不如这孩子有福气,能像寻常人家的孩子一样有个快乐的童年。”又问我:“你哥哥们常陪你玩吗?”
我道:“七哥是总陪着的,别的哥哥也很好。我最爱跟七哥还有五哥一起玩。”能看到打架。
那人笑着点头,神色忽然又惆怅起来,道:“都十三岁了,再过两年也该出嫁了,唉,却不知谁有福气消受这么好的孩子呢?”
陈鹤儒道:“我也一直挂心这件事。本来苏大将军的幼子云锦是个好孩子,同我家老七来往得也勤,可惜他还有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妻,不然我倒真想和老苏做这门亲戚。”
我听得云山雾罩的,怎么就扯到我的婚姻大事上来了?我还未成年哪。再说这位老伯也太奇怪了,问我起居也就罢了,我当你是太亲切,况且从前见到爸妈的朋友也会亲热地问些我的私生活,只是没有他问得这么详细罢了。但是,对着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忧愁她会嫁什么样的老公,这应该就不属于他要关心的问题了吧?
那人道:“朝中刘阁老的孙子今年刚中的状元,人品倒是不错。”
陈鹤儒道:“我也见过那位状元郎,相貌堂堂,只可惜早年间生过一场大病,身体不是很好。”
那人道:“真是可惜。”突然问我道:“你将来想找个什么样的夫君?”
我呆了呆,道:“我希望他有姜东元的身材、梁朝伟的眼神、谢霆锋的嘴唇、刘德华的鼻子、YAMAP的笑容、韩庚的善良、金基范的笑容、张佑赫的舞技、爱因斯坦的头脑、猪八戒的甜言蜜语、孙悟空的忠心跟专一、比尔盖茨的钱包……嗯,我的意思是说我要嫁个适合我的人。”
听得一头雾水的陈鹤儒苦笑道:“婴儿有时会做惊人之语。”
那人宠溺地笑道:“这样也好,又率真又活泼,是个好孩子。”
唉,就算是朋友间的客套话,他说得也未免太甜蜜了。况且看我家老爷子的样子,对他是恭敬加亲密,似乎他的身份是高过老爷子很多的。到底是何方神圣呢?况且,您老人家到现在都不放开我的手是什么意思?
那人又道:“若不是那个女人,这孩子本该……唉,都是我没用。”
陈鹤儒忙欠身道:“请您不要过于自责,鹤儒惶恐。”
那人摇了摇头,道:“我只想着临死之前能见孩子一面,现在总算没有遗憾啦。孩子在你这里我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你只有比我更疼她的。我一直都不是个好父亲。”
我在满头雾水中终于听出些苗头来了,可是,上帝啊,我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好些。这些不关我的事,只是关陈婴的事。我很天真,我很年幼,我什么都不懂,阿门。
那人从怀里取出一枚水晶链坠放到我手心里,道:“这是你……这是我心爱之人的遗物,这些年来我留在身边睹物思人,但用不了多久我就该去见她了,还是把它留给你吧。”陈鹤儒脸上也显出伤感的神色来。
那水晶链坠很漂亮,是天然的绿幽灵水晶,十分透澈,内里绿色的火山泥形成一个翩然起舞的女子的形像,身边还有云雾缭绕,这的确是大自然的奇迹,让人一看就舍不得放下。
那人对陈鹤儒道:“我要连夜返京,免得多生变故。你就不用再来了。”
陈鹤儒道:“是。”想了想,还是道:“凡事还是看开些,保重身体。”
那人含笑道:“也只有你还是真心实意地关心我了。”对我道:“你爹爹是位好父亲,你要孝顺他。”
陈鹤儒落下泪来。
那人叹道:“我就不是一个好父亲,现如今蕙儿猖狂狠毒、菡儿野心勃勃,他们兄弟我是管不了了,是生是死,荣辱富贵,都看他们的造化了。只是这凤麟国恐怕免不了要动荡一番了。”
陈鹤儒哽咽道:“您为凤麟劳累一生,其中辛酸不为外人道也,但鹤儒是明白的。她也是明白的。”
那人叹气道:“她是明白的,她也不会怪我。可是,我却一直都在怪自己没用,连我最心爱的人都不能保护,连我的至亲骨肉都不能守护,我……这一生太失败了。”
陈鹤儒还想再说什么,那人却疲惫地挥了挥手,陈鹤儒只好带我离开。
坐在小船上,我回头看那亭子,只见那人坐在那里遥望着我,虽然身旁还有一个人的存在,但不知为什么,我却觉得那人无比的孤独凄凉。就像我一样,可能身边有富贵荣华、有熙熙攘攘的人群的簇拥,可是所有的一切都不属于我,我只是一个漂流的孤魂,连栖心之处都没有,所以这一颗心就只能悬悬荡荡地挂在空中。怔怔的,我的眼
泪便落了下来。
陈鹤儒慈爱地摸摸我的头:“婴儿,委屈你了。”
难怪陈婴在陈家被众星捧月似的宠着,无法无天了都没人敢说句重话,原来是身份高贵啊。不知道这个秘密在陈家还有谁知道呢?以陈婴的年纪来说,当她来到陈家的时候,至少陈棋以上的哥哥都懂事了,多少会有些印象吧?
唉,穿越精神压力大啊,就是因为会有隐藏任务出现,我不闯关行不行?不练级行不行?就让我永远做个0级的新手菜鸟行不行?!
回到陈家,卸去那一身的珠光宝气,我累得趴在床上不想动。画纹没心没肺地捧着一个小磁坛子来问我:“姑娘,七少叫人送过来的香辣牛筋,今天晚饭时候吃吗?”
裁云忙道:“连个眼色都没有,你没见姑娘累了吗?这又是什么大事了,巴巴的赶着来问。”
画纹吐了吐舌头。
我叫住画纹:“烫一小壶烧酒来,我想就着牛筋喝点。”
左手一壶酒,右手一坛牛筋,我盘腿坐在抱厦外的竹榻上,非常寂寥地享受着这世俗的悠哉。
都说酒入愁肠愁更愁,陈婴的身世如何虽说是她的事,可问题是她的身体现在是我用着的,我要承担起连带责任来。
亭子里的那个人十有八九就是国主了,听他和陈老爹的话,真正的陈婴是从小就被送到陈家扶养的公主。原先我可没想到会和皇族扯上关系,而且国主还病得快死了,王后又是个爱嫉妒的白雪公主后母型的女人,这条件也太不利了。
不过,我是女孩,又从小生长在宫外,等国主一死,皇族就该和我一点瓜葛也没有了吧。王后再性妒,也不会相隔十三年再来谋害一个无知无识的小女孩吧?况且女孩又参与不到夺嫡的事情里去,太子和瑞王即使知道了我的身份,应该也不会把我当作眼中钉的。
细想了一番,似乎我的安全还是没什么要担忧的,不错。
哈,这牛筋真辣,要是配冰凉的啤酒就好了。
“嘶——”我被辣得不住张嘴哈气,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不知不觉已经明月高悬,因为之前吩咐过,裁云她们谁也没来打搅我的沉思。现在整个身体都因为酒精的作用有点飘飘然,看着这明月,吹着这清风,我不禁诗性大发。搜索枯肠,我终于找到了一首应景的诗,便大声吟诵起来:“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咦?看见贼上墙?”
墙头上蹲着的丁冲一头栽了下来,气道:“头几句还有点意思,可这最后一句……你是不是在骂我?”
“纯属意外,我也很惊奇呀。你没事蹲墙头上干什么?”
丁冲挠挠头,坦然道:“看你呗。”
“What?”
“挖的?什么意思?”
“你看我干什么?就算我是国色天香了一点,风华绝代了一些,倾国倾城了几分,你也不用蹲墙上傻看吧?”
“我吐!”
“我建议你去四哥房里一趟,我记得他有块上好的赤炎国买来的墨,你把它吃下去,然后就……”
“为什么我要吃墨?”
“增加你的幽默感啊。没有幽默感的男人通常也会是没有风度的男人,没有风度的男人也就是没有度量的男人,没有度量的男人又怎么值得女孩喜欢呢?所以为了你的幸福着想,请多吃几块墨吧。”
丁冲嘿嘿直笑,道:“听说你从外面回来后就无精打采的,好像心情不好,我特意过来看看,原来是白担心了。”
“心情不好的表现方式有很多种,你不能因为我话多了点就认为我心情很好,其实我心情不好的时候话才多呢。”
“那你心情好的时候呢?”
“话更多。”
丁冲呵呵笑着坐到我旁边来,向坛子里张望:“什么东西?好像挺香的。”
我忙把坛子抱在怀里,戒备地道:“这是我的,不给你吃。”京城来的香辣牛筋啊,就古代这种交通状况,吃完了想再去买,恐怕得个两月三月的。
丁冲撇嘴道:“小气鬼。”
“真奇怪了,我只是不想把属于我的东西交给别人,怎么就叫小气了?难道要我把自己的全部都无偿赠送出去,才叫不小气吗?如果这样就叫小气,我宁愿当小气鬼,我有这个权利。”
“行了,我说不过你,我不要就是了。那酒可以给我尝尝吧?”
我想了一会儿,道:“可以,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丁冲无奈地道:“都说你们家里四少和五少最会做生意,我看你比他们还厉害,一口酒就想让我替你做事,奸商啊。”
我斜着眼睛看他:“答不答应吧?”
丁冲横了我一眼:“勉强答应吧。”伸手接过酒壶,壶嘴一倾,酒线直入口中,他一抹嘴巴,赞道:“好酒!”
我笑眯眯地道:“OK,现在可以替我做事了。你轻功这么好,如果带我去偷窥,应该不会有人发觉吧?”
“偷窥?你喝醉了吧?”
“拜托,我的脑子又不像某人那样被驴踢过,我说的不是醉话。”说着我爬到丁冲背上去,“先去我家老爷子那里瞧瞧吧。如果被人发现了,就说明你的轻功太差,你就回家抹脖子吧。”
丁冲嘟哝了一句:“你可真狠。”伸手勾住我的两腿,确保我不会掉下来,身子一纵便跃过墙去。
这小子的轻功真不是盖的,半路上遇到巡夜的家丁居然都没有发现他,就是太瘦了,背上的骨头有点硌人。但是这样倒可以证明他身体里长的确实是和我一样的骨头,而不是橡皮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