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不能再回21世纪的缘故,也因为大家都对我很好,在感情上我已经把陈家当作自己第二个家,把陈家的人当作自己的亲人一样了。可是现在,我总隐约担心会与他们分开,或是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亲密无间,心里不由有些黯然。
陈零默默地看着我,黑眼睛里是了然和怜惜。
我别转头去不看他,不想让自己再多添一份心事,我已经觉得很累了。
陈棋道:“三哥的话倒提醒了我,现在园内菊花开得正好,不如咱们就索性以赏菊为名,把太子、瑞王、监国公主、永宁王、各位大臣都邀来,再请些文人名士,嗯,好像虹风国的六皇子也还没离开,也给他发份贴子。”
李少赞同:“对,索性弄得热热闹闹的,再请上两班小戏,好好闹上一天。就是有什么人想胡乱揣测,也让他连头绪都摸不着。”
李多眼睛一亮,喜道:“我听说京中最有名的戏班叫连城班,当家台柱叫温良,唱的青衣是凤栖一绝。”
陈鹤儒瞪了他一眼,喝道:“让你读书你从来都委委屈屈,于这些事上倒留心!”
李多吐了吐舌头,把脖子一缩,不再出声了。
陈鹤儒又道:“棋儿这个主意倒也可行,事情必要办得稳妥才是。”
李少道:“大哥对京中的人脉比较熟,这请客的名单就交给大哥了。”
我想了想,问:“弄个自助餐怎么样?”
又详细给他们解释了一下什么叫自助餐,陈野道:“你想让那些个王公大臣自己捧着盘子满院子遛达?只怕有些人会以为咱们在轻贱于他。”
真无聊,还想在这郁闷之中给自己找些亮点呢,却忘了时代不同,人们能接受的程度自然也不相同。自助餐的提案很没面子地被丢进废纸篓了。
陈零看了我一眼,道:“其实妹妹的提议倒也新颖,我看不如这样,咱们也不用设宴席,单只设些雕漆小几,或在花边,或在水边,或在亭中,或在树下。几边就摆些椅子或是软榻,或是就地以怪石树墩为座。也不用做什么山珍海味的,那些人什么没吃过?嗯,既是以赏菊为名,那就做些白菊炸鲮球、菊花鱼茸羹、清酒话梅菊花浸蟹、
七彩菊花桂鱼柳这样的菜,既别致又好吃。让客人随意坐,谁愿意同谁一席,或是谁玩赏和累了便坐在哪里,咱们也不用去管。也省得摆上大桌酒席,还要叙主次席位,反而没了意思。”
陈棋笑道:“这主意好,只多派些丫环小厮,及时更换干净碗筷杯盏和菜肴就行了。也免得那些个性古怪的名人雅士或不愿与官宦同席,或又不屑别人坐首位。这回他们爱同谁一起坐去,爱谁坐首位谁坐次席,咱们也就不用头疼了。”
我惊讶地看着陈零,这孩子还真能化腐朽为神奇啊。陈零向我一笑,眨了眨眼,仍是那样清纯无辜的表情。
原来种菊的地方是数籽园内的菊坡,但以前我都没怎么在意过,我对花草上确实不懂,那些个菊花里竟有不少被我误认为别的芙蓉牡丹之类的花了。
陈零跟我说园里的菊花有上百种,什么姑射肌、含烟铺锦、檀香盘、天孙锦、玉连环、锦心绣口、白鲛绡、琥珀莲、国色天香、软枝桃红、银牡丹、金海棠、金芙蓉、佛手黄、白玉缠光、玉玲珑、七宝盘、二乔、珊瑚雪、银绣球、绿荷衣、朱砂盘、追金逐玉、晕粉、桃花线、喜容、醉陶、洒金红、报君知、鸳鸯锦、锦雀舌、紫气东来、
千手观音、赐福、金蟠龙、胭脂、雪青荷、青莲、黄莺翠、紫袍金带、金盏银台、劈破玉、碧蕊玲珑、雪珠红梅、鬃掸佛尘、孩儿白、猩猩红、太真红、曲粉、灯下黄、银鹤氅……等等不一而足。
虽然是家中人手多,银钱上也不在意,可这一张罗就忙活了三天。待陈野将贴子一一下定,园中一切都准备好了,正又赶上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镂月、坠影和茧儿已经被接了过来,镂月同药泉许久不见,一见面自己先羞红了脸,什么话也没说先钻进房里去了。倒把药泉弄得莫明其妙,偷着问画纹是不是自己哪里得罪了镂月,怎么都不理他。
坠影看什么都新奇,对赏菊一事跃跃欲试,裁云怕她和茧儿不懂规矩惹出麻烦,便打发她们去帮可人佳人绣毯子,坠影嘟着小嘴也不敢反抗,百般不情愿地去了。
当天,那些地位低一些的受到邀请的官员和名气不大的文人墨客都先到了,依照国人的潜规则,一般官越大地位越高的人,迟到的时间越久。慢慢的,官级、名气大一些的老爷们也逐渐到齐。
陶幽居士也在受邀之列,他穿的仍然是一件涂画得乱七八糟的衣服,一来就对陈棋道:“听说你这里有两盆绿玉如意?”
陈棋微微一笑,道:“就知道你惦记这个。”说着带陶幽居士去看那两盆绿菊花。
白微暇同张思晚完全以观光客的姿态到来,还是在胤川时见到的那般亲和自然。白微暇向陈零笑道:“又要叨扰了。”又向我道:“恭喜恭喜。”
陈零道:“原本就想着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六皇子和张大人呢,倒是借了舍下菊花的面子,又能与六皇子开怀畅饮一回了。”
白微暇呵呵笑道:“不胜荣幸。咦,怎么不见温姑娘?”
我差点笑出声来,想不到他竟然还惦记着温暖。
陈零忍笑道:“温姑娘回越佑城了。”
白微暇叹了口气,顿时意兴阑珊。
张思晚微笑摇头,向陈零道:“令尊陈尚书在何处?还未拜会。”
陈零指给他方向,他便丢下白微暇,自己去同陈鹤儒客套了。白微暇正想再说什么,忽然神色微变,低下头,道:“我去池边看看。”便匆匆忙忙走了。我正觉诧异,忽听监国公主的声音道:“永淳公主。”
难怪白微暇躲得那么快,原来是煞星到了,看来不只我一个人害怕见到监国公主。我连忙做出衷心欢迎且欣喜的表情,同时心里骂自己越来越虚伪了。陈零抬手挡住嘴,似乎在偷笑。
监国公主笑吟吟地握住我的手,亲亲热热地道,“你这里果然是景致如画。”
我连忙谦虚,一边偷偷看着她那两个近身侍从。同当日在胤川所见的一样,是黑发如瀑沉静如水的夜叉,和总是若有所思忧郁青涩的边昼。
他们三人在一起有种奇异的协调感,仿佛连呼吸都是一个节拍,夜叉与边昼站在监国公主的身后,气息收敛,如同影子。
只是一个人多了两个影子,嗯,影子们会不会打架?
向监国公主介绍了陈零,监国公主目光在陈零脸上一转,微笑道:“陈七公子果然秀逸不凡。”
明知她是在夸陈零长得漂亮气质又好,可是我心里偏偏觉得不是滋味,好像有点酸溜溜的,见陈零正打算露出他那“白痴”一样的笑容跟监国公主客套,我忙拉着监国公主的手臂,道:“我们去那边赏花。”把陈零挡在身后。
监国公主被我拉着走到树下的一张雕漆小几旁,莫明其妙地道:“这边没有菊花啊,我们看什么?”
我尴尬地舔舔嘴唇,道:“谁说没有菊花,你瞧,这里有菊花饼、金菊庆团团、秋菊酿鲮鱼,还有菊花酒。”回头看了陈零一眼,他正站在原处冲着我笑,笑容相当的欠K。我心里暗暗恼火,刚才是怎么了?不就是和监国公主说句话吗?我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零长得越来越好看了是没错,可我也不能把他藏起来不给别人看吧?
一边懊悔自己方才的举动,我一边给监国公主斟了杯酒,顺便多倒了两杯给夜叉和边昼,笑道:“尝尝看,是我们家自己酿的,听我大哥说,这酒足有二十年啦。”
边昼神情微愕,夜叉眼中也闪过一抹惊讶,二人接过酒却不喝,都看着监国公主。我这才回过味来,他们是下人,我是公主,论理公主是不会给两个侍从倒酒的吧?更何况边昼的身份据说还是奴隶,在这个时代乃是等级最低下的人。
他们之所以把酒接过去,只是不想让我难堪罢了。看来我又做错事了。
监国公主微笑道:“既是永淳公主赐酒,你们就喝了吧。”
夜叉与边昼向我躬身道:“谢永淳公主赐酒。”将酒一饮而下。
我讷讷道:“不客气。”
监国公主饮了一口酒,笑道:“果然醇香,好酒。”看我的眼神里愈发多了几分亲近的意味,神色也愈加欢喜起来。就连夜叉那双如幽潭一样宁静的眸子里也多了一些暖意。
我大惑不解,难道是我误打误撞反而得了监国公主的欢心?在她心中这两个侍从果真是与众不同的吗?
“妹妹,瑞王殿下来了,去见个礼吧。”李少快步走来招呼我,不忘向监国公主施礼。
监国公主还礼,向我道:“公主请去,我自便好了。”
待我走出一段路才发现李少并没有跟上来,而是正与监国公主谈笑风生。我心中纳闷,难道小鸟哥哥也迷恋上了监国公主的国色天香?平时可没见过他和人这么热络啊。唉,话又说回来,我又见过什么?
出乎我的意料,瑞王竟然把绿橙也带来了。她的眸子里笼着轻烟一样,对周围的热闹似乎毫无感觉,只是紧紧拉住瑞王的手。
我同瑞王见过礼,瑞王道:“那天在宫里我就记起来了,似乎是在陶幽居士那里见过妹妹一面。”被他称一声“妹妹”,我真有点胆颤心惊。
我应道:“是,那****同五哥去一石一木斋买字画,正巧见到王爷。”我可不敢大喇喇地叫他“二哥”。
我心中不免有些不安,那天看他连余光都没向我们看过一眼,想不到竟然是记在心里了。想到绿橙那天的表现,我更加不安,不知道被我们看到绿橙失态的那一幕瑞王会不会觉得没面子?
瑞王见我看着绿橙,便笑道:“绿橙是我的未婚妻子,她受过重伤,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行事说话不免有异常人,妹妹可不要见怪。”
他这样坦诚,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虽然早已看出瑞王对绿橙宠爱有加,但没料到他竟然是准备娶绿橙的,是多深多重的爱才让他决定娶一个精神不正常的女子为妻呢?不过,国主会同意儿子娶一个精神病人做王妃吗?
绿橙忽然伸手一指,大声道:“那是什么?”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是在菊坡之上搭起的戏台,檐柱上都用菊花扎的花牌做装饰,便道:“是戏台,今天请了连城班来呢。姐姐喜欢看戏吗?”
绿橙微侧着头,怔怔看着那戏台,对我的话毫无反应,忽然叹了口气,转身面对瑞王,用唱白的语调道:“菡郎,这缺月疏桐人寂静,哪闻江舟之上断肠声啊。”
我抬头,午后的阳光正温情脉脉,缺月疏桐在哪里?江舟又在何处?果然精神病人的思维是超时空跳越的啊(-__-)b
瑞王柔声道:“累了吧?去亭里歇会儿?”
绿橙点了点头。
这两人的沟通还真是旁人无法理解的。╮(╯3╰)╭
终于见到邵补残的真身了,到底是一代宗师,不怒自威,但气势上还是稍稍逊色于他身边的永宁王。永宁王二十五六岁年纪,长得有点怪,说不出哪里有点别扭,可是偏偏又显得很好看。后来我研究了半天才想明白,原来是他的脸稍长了一点,下巴稍尖了一点,凤眼稍狭长了一点,嘴唇稍小巧了一点,这使得他的脸过份地偏向于女子的
阴柔。但是永宁王气质阳刚,一身目下无尘的傲气,凤眼一扫,方圆百米之内气温下降十度,这就使得大家忽略了他偏柔的一面,而只看得到他MAN的一面了。
难道竟然是个女王受?我暗自怀疑。
只顾得研究永宁王了,我一时忘了自己这样盯着他看显得有多么唐突和不合时宜。永宁王莫明其妙地看我了一眼。
陈零及时走到我身边来给我解围,我倒是没注意他和永宁王说了些什么,因为我的注意力又被另一个人吸引过去了。
久闻大名的太子殿下终于姗姗来迟。
太子长得还是很像国主的,还很斯文,但是有一种无法形容的让人惧怕的气息。这倒同监国公主有点像,对,是戾气。
太子妃娴静地伴在太子身边,一副贤惠小妻子的样子。我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不知道他们夫妻私底下称呼什么?叫“舅舅”还是叫“老公”?同床之时难道太子就没有罪恶感吗?
国主不在的地方,太子就如同君王一样,众人都向太子下跪行礼,我也心不甘情不愿地跪了下去。不料太子伸手托住我,笑道:“妹妹就不用行礼了。我来之前,父王特意嘱咐过,说妹妹体弱多病,这些繁文缛节能省则省,不可劳累着妹妹。况且此番承妹妹盛情来赏花,咱们只当是和平常人家一样共叙亲情,不论君臣之礼。”说着让众
人平身。示意他们该干嘛干嘛去,不用拘礼。
不知道这样的恩宠是福还是祸,我心里紧张得要命,但见太子笑得和蔼可亲,我便躬了躬身子,道:“谢父王惦记,谢殿下体恤。”
太子一挥手,笑道:“客气什么,都是自家人。父王还说,让妹妹常去宫里陪他说说话呢。”
因为太过紧张,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幸好陈鹤儒已迎上前来与太子说话,化去了我的尴尬。
此时戏台上已经笙箫共奏,小戏轻声曼唱,曲乐悠然。
原本我以为会是那种锣鼓喧天咚咚锵锵的戏呢,没想到却是这种如同背景音乐一般幽扬轻浅的歌曲,并不打扰众人赏花饮酒谈诗的兴致,反而凭添些许浪漫。
我跟在陈鹤儒、陈野身后,陪太子、瑞王在花丛中漫步赏花。陈鹤儒不时介绍哪一株是什么名种,有什么来历,有什么传说。他学识渊博,口才又好,我听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便把方才见到太子时的紧张给忘记了。
经过监国公主身边时,我发现李少已经不见了,监国公主正在与永宁王笑语(暴力女VS女王受……)。再一看,白微暇已经绕到了离监国公主最遥远的地方,正与几名文人对着一丛菊花摇头晃脑。
总之大家都很享受这休闲的气氛,何况还有样式新颖的自助餐,早就有人一手持杯把盏,一手提笔写诗作画了。看来以后定期举行个笔会也不错,说不定还可以出版个“数籽杂志”什么的,我也过过当主编的瘾,哈哈。
太子突然一回头,道:“妹妹在笑什么?”
我脸上的肌肉有点发僵,太子后脑勺长眼睛了吗→_→,干嘛突然吓我?我尽量温顺且坦然地答道:“我是觉得现在歌舞升平国泰民安,心里不由得高兴。”嗯,眼前这副景象大概和国泰民安扯得上关系吧?大概、或许、可能……我心虚。
太子妃温柔地道:“妹妹果然心地纯厚。”
太子没说什么,他的心思突然又转到面前的一株粉捻线上去了,向陈鹤儒笑道:“这株粉捻线长得不错。”
陈鹤儒道:“是。”
太子道:“那株天孙锦生得也好。”
陈鹤儒道:“有花匠精心伺候,总算没委屈了这些花。”
太子向太子妃道:“走累了吧?咱们到亭子里歇歇。”说着自己先大步向菊坡最高处的伴菊亭走去,我一边适应着这些跳跃性蛮大又毫无营养的对话,一边在后面跟着。
亭中设了几张软榻,榻前有摆满酒食的小几,太子一见便笑道:“这样倒好,咱们也就不用拘礼了,各坐各的罢。”说着在其中一张榻上坐下,太子妃娴静地坐在他身边。
瑞王也扶绿橙坐下,太子好像才想起他来似的,亲切地道:“听说你府上新进了两匹马,刚巧我也得了几匹,改日咱们兄弟一起去猎场打猎,顺便试试马,怎么样?”
瑞王含笑道:“正是要请太子相看相看呢,那两匹纯血乌氏马是在我门下办事的任富敬上来的,原来他的妻弟是在成钧与幽都边境贩马的,近来成钧内乱,便来投奔他,这两匹马就是他们带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