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她默默将宁夏的好与不好细数下来,叶昭觉也跟着默默地听。
这期间,车流终于一点点散开。
道路一通畅,他轻踩油门,车速渐渐恢复正常。
“她父母呢?”叶晓凡不知还能再说点什么的时候,叶昭觉这样问。
他一直沉默,她以为他没在听,被他突然问起,她怔了一会才回忆道:“她母亲过世了,好像是出了意外。她父亲我就不清楚了,小夏不愿意提他,我也就没好意思问。”
叶昭觉没吭声,侧脸神情漠然。
叶晓凡瞧在眼里,更是捉摸不透。
什么意思啊?没下文了?你好歹透露点想法啊!
她越想越郁闷,却再没勇气说什么。
水培绿萝的枝茎细软,叶片翠秀,长出的藤蔓袅袅垂下,从从容容。
这一株惹眼的盆栽静静搁置在公寓门外,叶昭觉送过叶晓凡,回来后一眼便瞧见。
看向对面紧闭的门扉,他忍着冲动才没有立刻把宁夏叫出来好好谈一谈。
他弯腰拾起绿萝,翠绿的叶子在明亮的灯光下反射出异常的光泽,他心中一动,伸手触摸叶片,表层果然略有湿意。不用说,一定是不久前她在上面喷洒了营养液。
他心头不禁柔软一片,明明在和他划清界限,却又在这种小事上尽善尽美。
宁夏……
——你觉得她怎么样?
他内心真正的回答是:很好。
***
宁夏趴在姜熠然书桌对面手写烘焙笔记。
姜熠然口头陈述:“榛子仁的油分含量高,一定要加一些粉类一起打碎才不会发黏。如果料理机不能将水果打得很碎也没关系,蛋糕中带点颗粒,口感也不错,当然,还是得看具体情况……”
笔尖刷刷扫在纸上,宁夏字写得飞快,字迹越发潦草。
姜熠然停下来,坐在书桌前倾身瞄一眼,嫌弃地直撇嘴。
宁夏抬眸催促:“继续啊。”
姜熠然胳膊支在桌沿,交叉的手背垫在下颌,犀利发问:“怎么今天突然这么好学?”
宁夏面不改色:“我一直都很爱学习。”
姜熠然嗤一声,不和她兜圈子:“说吧,昨晚在对面发生了什么事?”
宁夏低头在笔记本最上角画表情简笔画,“没发生什么啊。”
他敲敲桌面,“态度老实点。”
宁夏眼珠上瞟睨他一眼,知道瞒不过,于是说:“其实真没什么,就是走路不小心把他一盆花碰倒了而已,谁知道他会提前回来啊,我还没来得及毁尸灭迹就被抓个正着。那些花花草草他挺宝贝的,突然就冲我发火,脾气可大了。”
“你没骗我?”
“没啊,骗你干嘛。”宁夏翻白眼,抿了抿唇,一番醒悟吐露出来,“不过通过这事我算是看明白了,这样的朋友我可交不起,以后啊,见到他还是绕道走吧。”
姜熠然原本不信,但听到她面无表情地说出这句话他反倒信了。
他改敲她脑袋,“早就让你离他远点你不听,现在知道反省还不晚。以后什么事还是得听我的,你再精能精得过我?”
……自恋狂!
被他一打岔,那股烦躁又无力的感觉又讨厌地跑了上来,宁夏急忙说:“刚刚说到水果,还有呢?”
“还有——”音调一拖,姜熠然眸光流转,“举个例子。就拿你之前做的姜饼来说,你在姜饼里加了酸橙,不可否认,这个点子我很喜欢,但你没有将酸橙的味道烘托出来。小夏,知道你唯一存在的问题是什么么?”
宁夏直直与他对望。
姜熠然一字一顿:“你有很好的创意,但几乎每一次都达不到预想的效果。”
达不到预想效果对于宁夏而言是件头疼无奈的事。
如果把甜品比作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使用的食材便是血肉,而味道是灵魂。灵魂抓不住,再好的食材也是浪费。
“有原因么?”宁夏捏着笔的两端,闷闷不乐地看着笔身表面的花纹,“我明明很用心地在做。”
很多事情,不是单单靠用心就能一举成功的。
姜熠然陷入沉思。
或许真的是受心情影响,宁夏耐心告罄,抓起笔记本站起身。
动作有点急切,使得臀下的软包椅后退时与地板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那声音划在耳畔,像锯齿遛在她的心上。
她自嘲地轻叹,自己先给出答案:“哪有什么原因,不就是没有天赋么。”继而,耸肩膀笑笑,“我睡了,晚安。”
转身,向书房外迈步。
“小夏。”姜熠然喊道。
宁夏顿住,回头看他。
姜熠然说:“谈场恋爱吧。”
这不是他第一次催促她恋爱,宁夏并不惊讶,只是有点好笑:“怎么忽然又绕到这儿了?”
姜熠然也笑,他依然坐在书桌前,桌上那盏装饰台灯照亮他难得认真的眉眼,“甜品师喜欢什么,就会在他的甜品里加入什么。同样,一个甜点师心里是否装了甜蜜和浪漫,可以通过他的作品品尝出来。”
他说的她不是不懂,但是,她不予苟同,“你的意思是,我心里没有装甜蜜没有装浪漫,所以我需要恋爱?”
姜熠然说:“不是。”
宁夏糊涂了。
姜熠然说:“你不是承认自己没天赋么,我看你也不容易,给你找个台阶下。”
宁夏:“……谢谢啊。”
他坦然受之:“不客气。”
宁夏憋着一肚子闷气回房睡觉了。
躺在床上回想姜熠然说的话,谈场恋爱……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宁夏忍不住蹬腿,烦!
伸手至床头柜拿起还在充电的手机,一条由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端端出现在下滑提醒里。
——绿萝照顾得很好,谢谢。
她重新看一眼最上方的手机号,前面的几个数字依稀有印象,正是她不久前将将删除的号码。
“呵,谁稀罕你道谢。”她冷笑一声,点了删除,把手机又丢了回去。
闭上眼睛准备入睡,那条短信内容宛如录入led显示屏的广告语,在她紧绷的脑海里一遍遍闪现。
胸腔里仿若一下子钻进二十五只小耗子,百爪挠心。
她猛地坐起身,在黑暗里,面无表情地望着虚空,喃喃自语:“为什么不向我道歉?”
话落,又觉得自己有病,咚地一下躺倒回去,揪被角盖住脸,懊恼至极。
这一夜折腾自己到后半夜才困极睡去,翌日头脑昏沉,打个呵欠眼睛都泛酸得带动起脸部神经痛,好在是下午的班,她醒了后又放任自己接着睡,再次睁开眼就到了中午。
头还是昏,连嗓子都不争气地疼,宁夏察觉不妙,不会是感冒了吧?
她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找药,她极少生病,每次一发现苗头就立刻防治,什么头疼脑热都不放过。
喝了杯感冒冲剂,看看外面的太阳,实在没有自己做饭的心情,干脆换好衣服直接回酒店。假若掐准时间,运气好的话还能蹭到员工餐。
出了门,下意识瞄对面一眼,连她自己也说不好究竟是希望遇见还是巴不得眼不见为净。
好羞恼,她竟然默默练习过偶遇后的场景。练习的画面里,始终是自己不凉不酸的言语和不屑一顾的眼神,而他的态度她却怎么也想象不出。
其实,何必想象?
无论他是泰然自若也好,还是略感歉疚也罢,最好都不要再和他有所交集。
宁夏在员工餐厅填饱五脏庙,看看表,时间尚早。考虑到饼房里没处休息,想了想,决定去大堂的沙发上独自呆一会。
不曾料想,却在半路遇到徐正则。
她颔首打招呼,他却用一种诡异难辨的目光盯着她上下打量,“昨天甜甜圈是你做的?”
“是我做的。”宁夏心里提起戒备,“是有什么问题么?”
“不,你做得很好。”他竟然夸赞!
宁夏丝毫感受不到受领导褒奖的惊喜和温暖,只觉得一股飕飕的凉意源源不断地迎面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