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菱开口道:“山池院的宫人几乎都已经替换过了,你不必太小心。纵然我离宫十来年,在这宫里也是拿得出本事,在宫外还有薛家。真有担心什么事,与我说就是了,毕竟长你二十余岁,我能帮你出出主意。”
她说的很诚恳。
“宫里头的路,一个人走就太难了。”
殷胥抬起了眼来看她,点了点头。
薛菱也笑了笑,放下了箭矢,殷胥抬头问道:“听闻我们几个人都大抵选好了伴读?”
“嗯,圣人过目已经定好了人。本打算给你选位薛家的儿郎,可如今薛家在朝堂上也没什么出彩的,郑家又主动与薛家交好,便选的是郑家十一郎郑翼,听说是个读书伶俐的,估摸着功课是比你好一点,入了弘文馆也可带带你。”薛菱隐去了背后大部分的原因,简单说道。
果然和前世一样,薛菱选了郑家的。
“嘉树和柘城也去弘文馆么?”他倒是挺惦记着这俩人。
“去是要去的……可是因为你们三个课业差的太多,可能还要另开班。”薛菱说道。
另开班也没有什么不好,他点头。
弘文馆本是立在东宫内的,但由于高祖认为皇子若是没有开放的学习环境也不利于日后担当重任,于是将弘文馆立于宫外国子监旁。
附近的国子监是大邺的国学之地,设六学,不仅有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和算学,私下还有分门别类的小学科与各类学院,名为十科,包括外交、经贸、棋术、乐律、医药等等,样目繁杂,人数众多。
六学多是世家子,十科多有手艺人。
从波斯来的算学家与南苗来的医师共坐一堂,五姓世家子与贫民手艺人同入大门。
又加上高祖扶持各类学派,先汉时期虽独尊儒术,到了大邺在士子间却围绕着儒术有各种各样的流派,虽有争端,但却也出了许多才人。
所以说来,国子监几乎就是大邺的精英聚集地啊。
而国子监外的弘文馆本额定人数为二十人,基本除了皇子外,还会有一部分年纪相仿的世家子。殷邛决定将其扩为两个班,共四十人,世家子的数量激增。
这就给皇子之间的联系世家、拉拢派别造就了土壤。
别说如今四十人,纵然之前二十人的定额,都足够使得弘文馆的孩子们,学习都不咋地……
教的内容和国子监中的国子学、太学相似,先生也都是当世大儒,水平相当高,弘文馆学习的院生地位也不低,但几乎这里头一半都是学渣。
本来为了让皇子们别太苦,教的内容又简单,再加上其间互结朋党,以相渔利,世家以此荧惑,主司视听。喧哗混乱,与严苛的国子监根本无法相比。
而前世,殷胥其实连这样上课的经历都没有。
一开始他被送去了两天,他就是学渣中的战斗渣,勉强识字,实在是跟不上课。
外加上他真的是反应慢,殷胥记忆力非常好,但回忆对他来说却相当耗费时间,他想着想着就走神了,等到回过神来,先生讲到了哪里他就全懵了。
上辈子殷胥也觉得自己是真的很笨,不愿意再入学,皇后看他也读很多书,就是说不出话来,便让他先不必上课,但仍要他去弘文馆。只因弘文馆本质是个长安最大的图书馆,聚书二十余万册,专人校理典籍,刊正错谬,他可以不去上课,但是却可以去读书。
殷胥早些时候还要边查典籍边读才看得懂,后来就已经熟知经史到连学士也比不得他。他便闲暇之余帮着校准书籍,抄篆杂集。
而那时候作为他伴读的崔季明也是个水平不咋地的学渣,她乐得不去跟一帮闹腾的熊孩子们玩,可以安安静静的坐在殷胥旁边翻翻书,画画王八,下午再枕着典籍美美睡个下午觉。
他们两个人和喧闹的弘文馆隔了开来,日子流淌的格外缓慢舒适。
每逢五日一休沐,崔季明从家里打包着糕点,藏在书袋内,带到弘文馆后头藏书的屋里来,坐在临窗的案几旁打开装糕点的帕子,说是给他吃的,殷胥却嫌甜,也不过浅尝一两口,大半都让她吃了去,掉了半桌子的渣,还要他来收。
崔季明一学那些正儿八经的经史就头疼,她也就翻看杂集、话本和那些山河志,时常凑过来问他几个生僻字。殷胥还记得到她从军之前,连个《孝经》都背不过半本,崔家的孩子也没几个像她这样的了。
后来他渐渐能开口少说几句,笔墨又流传出去,被弘文馆的大儒发现,又回到弘文馆内的学堂,那时候他已经十五了。泽暴毙而亡,修继任太子,理政监国……他自认为还能好好学习读书的日子,也在没两年之后彻底到头了。
如今,在长安各个氏族还没撕破脸之前,他还算是有短暂的两三年去准备。
入夜,他依然是没有入睡。
屋里的忍夏被调到隔间去住了,耐冬还在院子另一边卧病,这回不是殷胥主动推开的窗,而是一个人影先推开窗户悄无声息的窜了进来。
王禄抬头看了桌边衣冠整齐的殷胥,嘿嘿一笑:“殿下准备好了啊,那咱走吧?”
连接两件事儿没办好,这王禄倒是立马态度低了下来。
殷胥放下温茶,看了他一眼:“怎么去?”
“宫里头见面太难,师父们已经年纪大了也不好入宫。奴还会点飞檐走壁的功夫,外宫进出也有龙众自己的路子。”王禄说着半跪到殷胥面前:“殿下,上背吧!奴背您出宫去。”
……上你大爷。殷胥可是忘不了上次被王禄背着差点劈叉的经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