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祖籍在山东,白妻曾为落难人;善良夫妻心事重,白小青慧眼识耿正。)
且说这武昌镇虽然规模不小,但姓白的人家却寥寥无几。他们不但分别来自南北各地,而且还分散居住在镇上各处,做着各种各样的生计各自讨生活。至于这白百大一家,说来也有些话长。
这白家的当家人白百大,祖籍原在山东,祖祖辈辈都是以种地为生的庄稼人。在他的祖父正当壮年之时,家乡一带屡遭匪患,而当朝当地的官府不但不为民除害,反而官匪勾结,祸国殃民,结果是匪患越来越猖獗,致使广大的老百姓民不聊生,于是不少人就拖家带口纷纷外逃。那一年秋末,白家刚刚晾晒好的粮食还没有来得及收仓,就在青天白日之下,被一伙蒙面匪徒赶着几挂大骡车全部抢走了。幸亏那一天白家的老岳父过八十岁生日大庆,全家人都去十里之外的老人家里拜寿,直到傍晚时分才返回来,所以,匪徒们只抢走了新收的粮食而没有伤着人。事当时周围的邻居们唯恐避之不及,而事后,他们也只能是深表同情和惋惜了。
看看一家人以后的生活没了着落,白百大的祖父只好把自家的所有田地和房舍全部变卖掉,赶上家里养的一挂驴拉板车,拉了简单的行李和一些实在舍不得变卖的家什,带着全家人也加入到了外逃的行列中。之前已经听人们说过,那些外逃的人家大多是往南走的,说是有人说了,那边的世道很太平,而且土地肥沃,冬日里也不像北方这么寒冷,好生活着呢。于是,白百大的祖父也带着全家人往南而去了。
当时,白家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大儿子就是白百大的父亲,当时已经十四岁了。女儿十二岁,但并非白家亲生,是十二年前的盛夏时节,白百大的祖父在家乡村子边儿的大路旁捡到的。当时,这孩子看起来还是刚刚出生的样子,连脐带都没有干呢。想来是亲生父母不想养活她了,但又不忍心溺死,就用一条薄小被包了,放在大路边上让她听天由命的。那时候,白家的二小子出生还不到百日。白百大的祖父想到妻子的奶水很好,不如把这个可怜的女娃娃也养大得了;再者说了,自家个儿还没有一个女娃儿呢。于是就把这个女娃娃抱回家了。看着这个女娃儿一天天健健康康地长大,而且越来越招人喜欢,夫妻俩非常高兴,视如己出,从来没有慢待过一点点;倒是和她一起吃奶长大的二哥,反而养成了处处让着妹妹的习惯。
当白家转辗来到武昌镇的时候,都感觉这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亲切感。而且,这千里迢迢的一路赶来,全家人好歹总得花销啊!所以,他们的手里当时已经没有多少银子支撑着再走下去了。于是,白百大的祖父和祖母商议后,决定就在这里安家了。
安家就必须得有房子住啊!于是,夫妻俩先考虑的就是把还剩余的银子拿出来,权衡一番之后,买了白家现在住的这个院子。当时,武昌镇上的人口比现在少得多,而这个院子也只不过是镇子边儿上的一个空场地而已。其面积虽然不小,但却只有三间极其简易的草屋;因此,白百大的祖父没有用多少银子就买了下来。尽管如此,剩下的银子连买几亩薄地也不够了,不得已,白百大的祖母把当年娘家给她的陪嫁饰也全部变卖了,这才买了三亩离这个新安的家很近,但却最便宜的菜地。于是,白百大的祖父开始带着两个儿子辛勤地耕种这些菜地,并且自己辛辛苦苦地挑着菜走街串巷地叫卖,以求能够尽量地多有一些进项。如此,白家在武昌镇上慢慢地扎下根来了。
然而非常不幸得是,就在当年的夏末秋初,已经和当地几个半大伢子混得很熟,而且非常顽皮的白家二儿子却在一天的午后,约了邻家伢子在江边儿教他学游泳时,非常意外地溺水而亡了。从此之后,滔滔长江成了白家的伤心地,白百大的祖父和祖母再也不让大儿子和女儿靠近江边儿走。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白家逐渐积攒了一些家底儿。白百大的祖父母就在院子里原先的草屋旁边盖了三间略微像样点儿的房子,夫妻俩住一间,大儿子和女儿各住一间。这时候,一双儿女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白家的女儿非亲生的事情,早在家乡时女儿就已经知道了。养父母的恩情让这个懂事的女娃儿非常感激,而她和两个哥哥的手足之情,也比别人家的同胞兄妹更加深厚许多。二哥不幸溺亡之后,女娃儿似乎在一夜之间就长大了。她和大哥强忍悲痛,协力安抚可怜的爹娘,全家人好不容易度过了那一段特别难挨的时光。如今,看着仅仅几年过去,就已经苍老了许多的养父母又开始为她和大哥的婚事操心了,女娃儿想了很多。养父母对她恩重如山,而从小抱她长大,如今已经长成了堂堂男子汉的大哥也是她非常心仪的人。于是,她羞涩地把自己的心事悄悄地告诉了养母。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情啊,白百大的祖父母自然高兴不迭。而白百大的父亲知道了自己养妹妹的心事后,更是兴奋极了。他红着脸对爹娘说:“我只知道疼爱这个妹妹了,怎么就没有想到过娶她做媳妇呢!”
于是,爹把家里几乎所有的积蓄拿出来,买回好木料请人为他们做了宽敞结实的新木床,又打了几样简单适用的家具;娘为他们缝制了新被褥,做了新衣裳。就在当年的腊月里,爹娘挑选了一个吉祥的好日子让他们圆房了。隔一年的初夏时节,白百大呱呱坠地,全家人沉浸在无比的幸福之中。
这以后,尽管白家父子日日辛勤劳作,婆媳俩勤俭持家,可生活过得仍然没有多么宽裕,但全家人一起生活却非常幸福安逸,其乐融融。美中不足的是,眼见着可爱的大胖孙子白百大慢慢地长大了,但由养女变成的亲媳妇却再也没有继续生育的迹象。如此,白百大就成了白家的独苗苗,做爷爷和奶奶的把这个宝贝疙瘩视为命根子一般,一步不让离开。稍微长大些了以后,爷爷和奶奶就特别告诫喜欢和小伙伴儿们到处疯玩儿的白百大:千万不能去长江边儿上玩……
可是他们哪里知道,在长江边儿上出生的男娃儿怎么可能不酷爱水,不喜欢长江呢!白百大这个北方人的后代,现在已经被江南的水土几乎完全驯化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南方娃儿了。在爷爷奶奶和爹娘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小小年龄的他,就已经犹如一条欢快的武昌鱼一样,无比喜悦地开始在滔滔长江里畅游了……
当然,白百大的骨子里还是一个北方男娃儿。比如,山东人特有的豪爽使他颇受同龄小伙伴们的喜欢;而且,他也很喜欢吃奶奶和娘做的各种北方面食。
后来,一生辛劳透支太多的爷爷和奶奶都没有能活过六十岁。两位老人相继离世后,白百大的父母继续勤劳、勤俭地操持这个并不富裕的家,精心抚养独生儿子白百大尽量快乐地成长,并且还省吃俭用供他读了三年私塾。
白百大十八岁那年,犹如当地人一样喜欢在滔滔长江里畅游的他长得五大三粗的,北方大汉的模样一点儿也没有变。父母商议,应该给儿子张罗娶媳妇的事儿了,因为他们想早点儿抱孙子,并且多抱几个孙子和孙女呢。
按照娘的意思,最好能给他找一个北方女娃儿。她对丈夫说:“看咱们儿子,像你一样五大三粗的多好哇!要是娶个当地的媳妇,生了孙子就不是完全的北方人了呢!”
丈夫倒不是反对她的这个想法,可这武昌镇上又有几家北方人呢!于是乎,夫妻俩为这事儿还真正犯了难了。但不管怎么说,儿子该娶媳妇了,先盖几间新房子是必须的。爹娘当年盖的那三间平房虽然每年早春做一些修缮尚可以继续居住,但作为儿子结婚的新房显然是不合适了呢。而在这个时候,最早的那三间简易草屋早已经烂落得不成样子了。于是,白百大的父母就将草屋全部拆了,然后请人帮忙,在这个位置上盖起了东、西各一大间加中间一个过厅的新房子,也就是白家人现在住的房子。
新房子盖好之后,夫妻俩开始四处托人打听,希望能在武昌镇上给儿子找一个模样儿说得过去,年龄相仿的北方女娃儿。至于对方的家境情况,他们倒希望最好是门当户对一些。尽管论儿子的人才和人品口碑,找一个家底儿较好一点儿的人家的女娃儿,应该也是有可能的,但是他们认为,这女娃儿将来过门儿了是要过日子呢,还是穷人家的娃儿更好一些。
恰在这个时候,邻近长江入口处的汉江南堤尽然在盛夏日朝阳东升的大好时光下,突然之间生了意外决堤。突的大洪水,一瞬间几乎淹没了整个汉阳镇,以及沿岸数十里内的一些低洼村镇。大量的灾民,尤其是汉阳镇上的灾民无奈过江四处逃难,而当其冲的武昌镇,便成了灾民们逃难求生存的必经之地。
就在那一日的傍晚时分,一对面容憔悴,家常着装的衣服上粘有泥泞痕迹的母女俩,各挎着一个满是泥泞痕迹的湿包裹途经白家的门前时,看到了正准备回家的白百大爹娘。当时,他们夫妇俩刚好收了菜摊儿回来,面善的丈夫推着一个简易的木轮小车停在门前,车上放着几样没有卖完的蔬菜,而同样面善的妻子正在抬手开门锁。当妻子推开院门帮丈夫把小车推进门道里以后转身准备掩门时,看到了相互搀扶着站在门外欲言又止的这母女俩。那妇人也就四十多岁的样子,而女娃儿看起来应该有十六、七岁了。俩人看上去虽然非常疲惫憔悴,但却也没有显露出来特别可怜兮兮的神情;而且她们面容姣好,不失端庄,着实很让人同情的模样。白百大的娘天性仁慈善良,看到这俩人不卑不亢欲言又止的样子,她马上想到她们大概是遇到什么难处了,但又不好意思开口请求帮忙。再打量她们的衣着和随身带的小包裹,她立刻就明白了:她们一定是从江对岸逃难过来的……略迟疑一下,她转头对丈夫说:“哥,这里有两个逃难的,好像是母女俩,要不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