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贾琏片刻,见他神色郑重不似作伪,王子腾决定相信他的话,放开手拍拍贾琏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待贾琏一个漂亮的动作翻身上马,又冲众宾客拱拱手,熙凤的花轿终于离开了王府往荣国府去了。林氏给熙凤准备的八十抬嫁妆也一抬接着一抬缓缓从王府大门中抬出来,还有众亲朋给熙凤的添箱又八抬,统共八十八台嫁妆。其中包括上好田产、庄子、温泉庄子、朱雀大街上位置最好的铺子、各种珠宝玉石、玩器摆件、古董花瓶、书籍字画、首饰头面、上好的各种皮货、香料等、但凡是林氏能想到的,全都给熙凤罗列进了嫁妆单子里。
偏偏林氏给她置办嫁妆时还从不给她透露任何细节,是以熙凤到目前为止连自己的嫁妆一共有多少抬都不知道,就那嫁妆单子也是直到她上好妆时,才被林氏装在一个紫檀木匣子并一起写其它东西给她压进了箱底,叮嘱她礼成以后再看。
熙凤此时耳中充斥着迎亲乐队喜庆的锣鼓唢呐声,也亏她听力极佳,竟能隐隐约约听到一点点花轿前头那匹黑色骏马的马蹄声。两世为人,初次结婚,熙凤心中竟颇不宁静。
一时回想今日的情形,一边惊讶于此处婚礼的繁琐,一边又觉得这一切好似在梦中,似乎很不真实。没一会又思考回头掀开了盖头看见贾琏后要与他说些什么,心中盘算了几种方案又马上被她自己推翻,似乎无论第一句话说什么都不大合适。
熙凤此时心情随花轿的微微摆动而上下颠簸,前头马上的贾琏也没好到哪里去。他成亲了,娶得还是一个自己喜欢的有些特别的姑娘,他很期待以后的生活。贾琏觉得他应该高兴才对,事实上一直到昨天晚上,他的心情都很好,像吃了蜜一样甜。可昨夜不知为何,竟翻来覆去睡不着。按说夜里睡得不好,今日他应没什么精神才对,可他却像打了鸡血一样亢奋,而且心脏也不受控制的“噗通、噗通”有力且快速的跳着。
贾琏实在想不通,他的心为何跳的这样快,尤其是见到蒙着盖头的熙凤被王佑背起以后,而且现在熙凤就在他身后的喜轿里,他竟然好不容易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往后转头去盯着那喜轿瞧。明明回府后就是拜堂,而后进喜房挑盖头,左右不过一个时辰就能看到熙凤了,可他竟似有些等不急了。贾琏在心底暗骂自己没出息,可却没什么效果,他就是想往后扭头去瞧一瞧。
从王府到荣府这一路上,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维持如常。可一下了马,看到钟麒、肖旸二人与一众太子卫队的兄弟们及众宾客在府门口迎他时,他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飞扬的嘴角,险些咧到耳后根去。
贾琏忽地很想在荣国府门口大喊一句:我娶媳妇啦!
钟麒抱着胳膊捣了肖旸一下,挑挑眉:“你说不就是娶个媳妇吗,这小子是不是乐傻了?”
肖旸看着贾琏微微摇头:“难说,从没见他乐成这样过。待会咱们是给他挡酒呢,还是灌他呢?”
“看他这荡漾的小样爷就来气,灌他!”钟麒一发话,卫队的一干兄弟们个个摩拳擦掌已打定主意要将贾琏灌个烂醉搅了他的新婚夜。
贾琏还不知道兄弟们的阴暗心思,不过看到肖旸微微摇头,总算还知道要收敛神色,省的表现的太不庄重给太子爷丢人。到了荣国府正门,贾琏自要下马,熙凤的喜轿却不必停。一路跟着不住像宾客拱手的贾琏从正门进去,一路到了荣禧堂院子正中央。那八十八抬嫁妆本该在荣禧堂正院停留片刻,然后再抬到熙凤与贾琏的院子里去。可偏偏荣禧堂摆不下,只能由第一抬嫁妆开始,在荣禧堂露个脸,然后拐个弯从院子东侧的月亮门出去直接送到熙凤院中,一抬抬紧挨着摆好。
且说喜轿在院中停下后,熙凤的心也跟着突突跳了几下。
而贾琏在喜娘递给他红绸时,他那双打起架来丝毫不会留情的手竟然微微抖了起来,眼看着喜娘掀开轿帘子,贾琏只觉得他从没像现在这样没出息过,眼睛一眨不眨的紧紧盯在那穿着喜服的女子身上。这件衣服真好看,他从未见别人穿过,就像穿着这喜服的姑娘,与别人也十分不同。
时候贾琏在回想欠着熙凤走进荣禧堂去拜堂的情形时,除了记得自己当初站错了位置,别的似乎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似乎他只是机械的听着喜娘的提示,按部就班却完成那些动作,至于当时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他已不记得了。
拜堂时应女子站上首,男子站下首;因女子一辈子只成亲这一日能站在夫君上首,以后这一生都要以夫为天;可一拜天地时,贾琏却站到了熙凤的位置上去!这可丢大人了,世家公子成亲都是有嬷嬷事先讲规矩的,贾琏早已将那些规矩了然于心,此时却犯了错误,实不应该。
观礼的肖旸忍不住摇头:“傻了傻了,这小子当真傻了。”
钟麒却抱着胳膊若有所思摇摇头,低声道:“我倒觉得不是,听人说成亲这一日很多事情都是有兆头的。他站错了位置,只怕一辈子就这一日能压过他媳妇了。新娘子的叔叔,京营节度使王大人可是出了名的惧内,我总觉得这小子站错位置,只怕以后要和王大人一样……”
“哪能够啊……这小子打起架来出手那么狠……”肖旸不信。
“百炼精钢也能变成绕指柔嘛,你这人,真是死脑筋。王大人平日瞧着那般雷厉风行说一不二,不还是被他家林夫人吃的死死的?新娘子是林夫人一手带大的,驭夫的本事她能学不到?这小子之前乐成那个熊样,只怕要夫纲不振喽~”钟麒十分鄙视贾琏。
那厢贾琏与熙凤已夫妻对拜而后被喜娘在前头引着,贾琏扯着红绸牵着熙凤往他们院子走去。男客们止步准备开席吃酒,李纨、尤氏等则与一些女眷们跟在后面往贾琏与熙凤的院子去了。
到了新人的院子,李纨等人在外屋止步,待贾琏牵着熙凤进去了,二人坐在床沿上,几个喜娘才捧着托盘进来,口中说着吉祥话请贾琏用喜称挑下新娘的盖头。
贾琏起身,面对熙凤站着,深呼一口气才拿起喜称慢慢挑下熙凤的盖头。
“嗯?”贾琏有些奇怪,为何熙凤眼睛上没系纱带?他这媳妇儿不是眼睛不大好吗?之前每次见她都是系着望曦纱的呀!不过细看之下,他媳妇真是漂亮多变,时而英姿飒爽时而娴静如花。
熙凤微微抬首,万没想到贾琏正盯着她发愣,两抹红晕渐渐从她脸颊上蔓延开来一直红到脖子上。熙凤脑中一片空白,竟更加紧张了,两只手微微攥紧了些,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喜娘赶紧捧着托盘过来又说了一套吉祥话请熙凤和贾琏喝合卺酒,总算暂时打破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
只这合卺酒却也有说法。第一口只能喝一半,然后由喜娘接过来将剩下的酒倒进一个酒杯里,混一混再倒入另一个酒杯中,还得给新人交换酒杯再喝下这一半。
这种见解接吻的喝酒方式比她前世见的那种新人交叉手臂的方式还惹人遐思,熙凤脸上好不容易消退些的绯红又渐渐爬了上来。
此后便要由贾琏的兄弟闹洞房了。不过王夫人等在外间正等着贾琏走了便进来说话,贾珠又是个面薄的,进了新房只说了句道喜的话,而后便拉着贾琏去外面给宾客们敬酒。
贾琏又看了熙凤一眼,冲她笑了一下,才跟着贾珠出去了。
贾琏一走,李纨尤氏等人等都进来站在屋中与熙凤说话。
贾老太太派过来的一个婆子赶紧笑着给熙凤介绍:“这位是珠大奶奶,这位是珍大奶奶,这是二姑娘、三姑娘……”
熙凤起身与她们一一互相见礼,李纨赶紧扶熙凤起身:“早就盼着你嫁过来了,我有多个说话的人。”
尤氏打量熙凤一番,见她的嫁衣十分漂亮,绣的是左右绣着对称的孔雀牡丹,这副孔雀牡丹的图样她竟从未见过,忍不住问道:“妹妹不仅人长得漂亮,连嫁衣都与别人不同。只这图案我竟从未见过,是请了宫里的绣娘做的吗?”
熙凤笑着回道:“这是我娘家婶子特意为我画的图样子。”
“早就听说你在娘家十分得宠,万没想到林夫人连嫁衣都亲自为你画图样子,真好看。”尤氏心底十分艳羡,眼睛总忍不住打量熙凤的嫁衣。
李纨笑着插话:“好了好了,咱们喜也道了,新娘子也看了,现在出去帮着太太、大太太招呼宾客吧。”说罢又转向熙凤:“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吧,一会先用些点心垫垫肚子,爷们在外头喝酒只怕时间长着呢。”说罢李纨尤氏等人都出去了。
她们一走,青儿、翠儿、喜儿、平儿赶紧都进来伺候。
“钱嬷嬷呢,怎么没进来?”钱嬷嬷是熙凤身边最得力的人,管着她的几个大丫头,办事向来妥帖细致,熙凤出嫁,钱嬷嬷一家并其余郭、季三家也被林氏做主划给熙凤做陪嫁,都是林氏仔细甄选出来的可靠人。
青儿蹲身:“钱嬷嬷在外头看着小厮把奶奶的嫁妆搬到库房里呢。让奴婢问奶奶,是否明日由您亲自对着嫁妆单子过一遍?”“奶奶”,这两个字熙凤听着还真是不习惯,以后她就是荣府的琏二奶奶了。
熙凤按下心底的别扭,点点头:“就按嬷嬷说的办。”
“嬷嬷还说等奶奶换了衣裳,请您把之前夫人给您的那本压箱底的册子拿出来看看。”青儿又道。
熙凤有些奇怪,不过还是安排下去:“平儿你去外间把那册子和之前婶子塞在箱底的匣子都一齐找来。”平儿应了赶紧去了外间,有一抬嫁妆是被专门抬进屋里的,并不与别的一齐放在院子里。这抬嫁妆中装的都是林氏为熙凤准备的各色衣裳与配套的首饰,都是近一个月要用到的:大婚当日要换的,敬茶穿的,回门穿的,秋日里平常穿的,出门走亲戚穿的,一早一晚习武穿的。还有单单一个包袱装的是喜儿带着丫鬟替熙凤做的送给夫君及孝敬长辈的绣品。
平儿出去后,熙凤揉揉被头上的凤冠钗环及高高的堆云髻压得发酸的脖子,让青儿翠儿快给她拆了这繁复的发髻与凤冠首饰,梳个简单的单螺髻,也不用太多首饰装点,只横插一枝步摇。喜儿连忙去外间与平儿一齐找出林氏转为熙凤今晚准备的衣裳首饰,捧了进去。
熙凤又净了脸而后让翠儿给她上了个淡雅的妆容,然后才开始换衣裳。喜儿连忙凑过来笑道:“要不怎么说夫人疼您呢,奶奶您瞧,夫人一定是算到您不喜欢繁复的首饰,今晚这身衣裳特意只配了三样首饰,一枝桃花玉的喜鹊登梅簪,一枝珊瑚珍珠步摇,一枝如意钗,噢还有配套的耳坠子和镯子。您说要步摇,奴婢就把这枝珊瑚珍珠步摇和珍珠耳坠、珊瑚手串拿来了。”熙凤点点头,几个丫鬟赶紧服侍她换上了。
头上总算轻快许多,熙凤舒了一口气。平儿也忙活完了,捧了那匣子和一本用红绸包裹着的册子进来。青儿赶紧倒茶,翠儿则去拿了些熙凤爱吃的点心过来。熙凤坐在梳妆台前,先看了看匣子里,见是嫁妆单子,便让青儿暂且收起来,明日再看。
再拿过那红绸包裹的册子,熙凤心知这就是钱嬷嬷说的那本册子了,早上她亲眼看到林氏有些神秘的笑着把这东西塞到那抬嫁妆箱子里。打开红绸,熙凤发现这本册子质量很不错,纸质非常好,封皮很简单,只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写着书名“十二宫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