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和稽原乡的教育和生活水平简直是天差地别,就像是西姜村的人,到了帝都,即便是天资不行读不了书,但是至少眼界开阔了,不会像东姜村的人这般,读不了书就只能种一辈子的田。
而东姜村虽然没能随之搬迁到帝都,但是也是享受到一些余荫的,比如村学里面那些书,不然的话,一个穷乡僻壤的村子,怎么可能有数以百计的书籍?
骨子里面,东姜村对西姜村的遭遇还是有一种深深的羡慕的,所以他们也希望自己的后辈们,同样出来那么一个人才,让整个村子的命运都发生改变。
刚才,姜大维其实想说的是进士,不过想到姜尚离一直以来表现的平平庸庸的,就改口成举人了。当然,在姜大维心里,姜尚离能够考上秀才,就已经很了不得了。
感受到姜大维一瞬间的热切,姜尚离心中也有了些许触动,一直以来,自己貌似只顾过自己喜欢的平淡生活,却忽视了亲人的感受,忽视了他们的想法,不是每个人都是甘于平淡的。
“举人吗?进士吗?也未尝不可啊。”姜尚离心中下了个决定,想起这个不凡的世界,一直以来甘于平淡的心,在那一瞬间也有了触动,他一直以来都努力把自己当成一个普通人,但是现在想来,这简直是另一种对心性的压抑!
再这么平淡下去的话,说不定整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废了。
读万卷书,走万里路,不见识见识这个世界的风土人情,岂不是白走这么一遭了?
心结解开,姜尚离此刻感觉身体里充满了活力,夹起面前一条鱼直接放在姜虎的碗里,笑着说道:“行,那就先考个举人!咱家十七郎将来不但要考举人,还要考进士!”
“进士!进士!”姜虎懵懂,还不懂这些,只觉得这个很有趣,就拍着巴掌叫了起来,犹豫的看了一眼面前的鱼,最后还是将碗推到了姜大维的面前,擦了把口水,说道:“爹,吃鱼。”
小家伙也看出来了,阿姐面前有鱼,六兄面前有鱼,自己和娘亲面前也有鱼,唯独姜大维面前没有鱼。
姜大维看了姜尚离一眼,又看了姜虎一眼,伸手在姜虎脑袋上摸了一下:“既然是六郎给你的,那你就吃吧,爹刚才吃过了。”
姜虎歪了歪脑袋,在他幼小的心灵里,还是丝毫不怀疑姜大维说的话的,所以被姜大维拒绝后,将碗拉了回来,然后抬头看着林媛,细声道:“娘,你吃鱼。”
“娘也已经吃过了。”林媛温婉的笑道。
“唔,阿姐和六兄都有了,那我就吃了。”姜虎像个小大人一样,认真的说了一遍,然后才将鱼交由母亲剔刺。
“古有孔融让梨,今有十七郎让鱼,他日必成美谈。”姜尚离笑着说道,引起了屋子里一阵会心的笑声。
晚饭在一片温馨的气氛中结束,姜大维便打发姜尚离去休息了,姜大维年幼时也参加过乡试,不过屡试不中,最后知道自己不是读书的料,再加上年龄见长,才放弃科举。
但是毕竟当年也是这么走过来的,姜大维也算得上“有经验”的过来人了,当然知道按时休息是很重要的,至于红袖添香夜读书的事情,姜大维可没有想过。
一则是家里穷,没有灯油钱;二则是姜尚离也没有夜读书的习惯。
第二天一早,姜大维便出去劳作了,乡试过后中秀才的学子,便要启程去阳澄县,去县学进修两个月,然后择其优者,参加六月份整个学道内的府试。
当然,科考和姜大维没什么关系,姜大维只是被征集去修路,因为是事关科考的“义举”,所以没有工钱,不过中午管一顿饭,姜大维早上去修路,吃完午饭便可回来了,也不耽误农活。
其他的人,也各有各的活计,林媛在屋子内给姜尚离缝衣服,姜尚离第一次参加科考,总不能穿着一身旧衣服吧?所以林媛和姜月母女两个就轮流工作,赶在乡试前,给姜尚离缝出来一件新衣衫。
姜月背着竹篓,去外面采一些新鲜的野菜,姜尚离则是带着姜虎待在河边的沙滩,以沙为纸、以棍为笔,在温习的同时,教授姜虎一些简单的字。
这倒不是姜尚离不愿意拿纸笔教授,原因很简单,只有一个字,穷。
以前倒还不觉得,但是昨晚一顿晚饭解开心结后,姜尚离才发现,自己一直以来认为平淡的日子,原来过得这么艰辛。
若是一个人的话,苦就这么苦着吧,苦中作乐未尝不可;但是身边还有一大家子呢,本来有本领能让一家人过得很好的,结果却故意藏拙,让一家人都陪着过苦日子,这已经不是苦中作乐了,这简直就是脑袋秀逗的问题。
还好,半个月后,就是乡试,三个半月后,就是府试。
过乡试中秀才,乡中奖励纹银五两,村中同样五两;若是过府试中举人,单单学道就会奖励银百两,作为安家和车马费用……
一想到这里,以往对科考有些躲避的姜尚离,眼里第一次冒出了熊熊的火焰。
第五章君不如登徒子甚矣
更新时间2014-12-1911:41:09字数:2759
上游,一叶扁舟顺着水流徐徐而下,上面坐着一披斗笠者,身边酒一壶,笛子一支,除此之外,别无长物。
眼下这条河的尽头,便是澜江,再顺流而下,不须多时,便能进入群山之中了。
正是准备进山寻找灵狐的宋默然。
宋默然,斑白白发看起来如同老者,其实白发是有原因的,事实上,宋默然真实年龄不过四十岁。
二十年前,还是翩翩佳公子的宋默然经历乡试、府试、会试和殿试,位列当年殿试前三甲,赐国朝进士,入太学三年后,受命巡守边境,在边境上屡次出手震慑他国宵小,闯出了赫然的威名。
不过自十五年前,宋默然从边疆回归帝都之后,一夜华发,随后辞掉所有官职,在京赋闲,一赋便是十年。平时素来不喜与人交流,因此人称默然公子,一称便是十年,所有人提起他来便是宋默然学士,甚至久而久之,连他的本命都忘记了。
五年前先帝崩殂,新帝登基,宋默然这才再次入朝为官,不过却只愿做一闲散官员尔,所以执教太学。
如今乡试在即,国朝太学中儒士便纷纷由帝都而出,代表国朝来监督各地科考,以示公正,宋默然负责的正是登州府。
而阳澄县,不过是登州府下辖三十县之一,稽原乡更只是阳澄县十八乡中教育水平排倒数的乡,两百年来阳澄县仅出过一个进士,就是百年前西姜村考中的进士,可以说,整个稽原乡甚至说整个阳澄县,就是一块科举荒漠。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宋默然才会好奇的来到阳澄县,想要探究一下,到底是什么样的环境,能够培养出一位进士来。
所以宋默然才会来到稽原乡,不然的话,他一个执教太学的学士,又岂会来到稽原乡这个穷乡僻壤?
也算是巧,宋默然来到稽原乡的时候,刚和学正没说上几句话,李荣便带着两三个学子赶到了乡学,将白狐这件事禀告给了学正,这才有了今日宋默然孤舟入山的举动。
宋默然这次出来可是为了寻灵狐的,而非如昨日李荣他们那般,出行是为了游山,所以宋默然就选择了方便快捷水路。
水有急有缓,毕竟只是一条澜江的支流,又不是真正的澜江,在平缓处,顺流而下的船速自然就会慢上不少。
眼看着这日头就要升起来了,宋默然抬头忘了一眼东方初升的太阳,然后伸手拉斗笠遮了一下阳光,不经意间,一道人影便闯入了眼帘之中。
一如记忆中那般清纯,背着竹篓,在河边采着野菜,相遇在山花烂漫间,如今悠悠二十载过去,昔日佳人已经不在,却是没有想到,在这无名河畔,当年初遇的场景,竟然会这般完美的再现。
不过可惜的是,斯人已不在,哪怕是场景再相似,也回不到二十载前那青衫薄的时光了,他,也不是当年风光依在的宋进士了。
也就愣神了片刻,宋默然便恢复了清明,看着河畔那道与记忆中重叠的身影,手中的笛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在了嘴边。
笛声本来清亮,此刻却被宋默然吹出了一种婉转的思念,仿若刻入到骨子里一般,飘荡在这无名河畔之上。
才气从天地之间逸出,缠绕在宋默然的笛子之上,随着如泣如诉的笛声,幻化出了两只乳白色的鸟儿,依偎在一起,偶尔发出一种姜月没听过的鸣叫声,配合着笛曲。
下游,正在沙滩上练字的姜尚离,在笛声传过来的时候,手上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听了开头一段韵律,虽然没有亲眼见到宋默然手中才气幻化的场景,不过却不影响他认出这首曲子来。
轻轻叩击着手中的树枝,姜尚离低声的诵读声便响了起来。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
……”
一曲凤求凰,吹尽司马相如对卓文君的爱慕,道尽多少情事,千百年来为人所传颂,只不过在稽原乡之中,姜尚离却是第一次听到如此动人的曲子。
良久,笛声尽,宋默然笛子上的两只鸟儿齐齐鸣叫了一声,然后便一起朝着天空飞去,绕着宋默然飞了三圈,这才又化作才气,消散在天地之间。
对着岸边已经听的有些痴了的女子抱了抱拳,宋默然便坐回了船上,脑海中却回荡着二十年前那一幕。
少年春风得意,偶遇女子,相识相知,不过却被遣往边疆镇边,等到回来的时候,物是人已非,徒留两行清泪成空。
小船悄无声息的闯入,又悄无声息的离开,岸边的姜月还没有回过神来,她只是觉得这首曲子非常的好听,但是又听得她心里有些难受。
姜月读书少,不知道凄婉哀怨这样的话来形容,甚至连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但是她知道,这首曲子是极好极好的。
曾经,姜月也听过李荣吹笛,但是比之刚才这首曲子来说,差别就像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更不要说如宋默然这般,曲出引才气,幻化为物形。
等姜月回过神来后,她才发现,刚才沉浸在笛声之中,她竟然不记得那个吹笛的斗笠客长的是什么样子了,唯一记得的便是那双清亮的眼睛了,即便是隔了老远,姜月也看到了那双眼睛。
有些失神的采了几颗野菜,姜月咬了咬嘴唇,便提起竹篓,朝着下游走去。
下游,姜尚离依旧在练着字,动作平稳,一丝不苟。
刚才宋默然经过的时候,姜尚离并未开口,仅是对着小舟抱了抱拳,权当感谢宋默然给他耳朵带来的享受。
宋默然同样抱拳回了一礼,如同对知己的酬谢,从始至终两人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哪怕是一个字。
难得知音,相逢何必相认?
所以,宋默然离开后,姜尚离又感受了一阵空气中似乎还没有散尽的余韵,便继续开始在沙滩上笔走龙蛇了起来。
“沙沙”的声音响了起来,姜月回来了。
姜虎迎面朝着姜月小跑而去,姜尚离持树枝的动作却没有停,依旧在认真的写着字,一笔一划。
安抚下小家伙,姜月走到姜尚离身后,看着姜尚离将一句话写完,踌躇了一下,这才问道:“哥,你会吹笛子吗?”
“嗯?”姜尚离的动作停滞了一下,有些不解。
“刚才有个人在我面前吹笛子,吹的挺好听的,我也想学吹……”姜月话语之中带着一丝兴奋。
“咔嚓”,姜尚离手里的木棍被握断了,姜月诉说的声音也戛然而止,看着脸色有些难看的姜尚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是说,刚才船上那人是对你吹曲子的?”姜尚离眉头跳了一下,道。
“是啊,有问题吗?”姜月有些奇怪的问道,那么好听的曲子,不应该有问题啊。
当然有问题!没问题才怪了!
当年司马相如以《凤求凰》追求卓文君,后人依此事编曲,流传至今,这曲子就是用来表白的曲子,若是吹曲的是青年才俊还好,姜尚离就当这是才子佳人的故事了,可是吹曲的偏偏是一个看起来五六十的小老头,比姜大维年纪还大!
歌以咏志,诗以传情,曲子也是同样的道理,《凤求凰》吹的那么好,要说彼时小老头没有别的心思的话,打死姜尚离都不信。
事实确实如此,不过宋默然只是思及往事罢了,没有姜尚离想的那么龌龊。
姜尚离可不知道宋默然只是触景生情,再加上宋默然是在姜月面前吹的曲子,姜尚离心下当即认定,宋默然对姜月动了小心思。
“登徒子!”姜尚离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随即想到宋默然的年纪,顿时觉得这几个字来骂宋默然有些太文雅了,嘴中立马跟着道:“君不如登徒子甚矣!堪堪一老**尔!”
第六章乡试开始
更新时间2014-12-1911:42:09字数:2934
有些余怒未消的领着姜月和十七郎朝着家中走,路上姜尚离便将遇到宋默然的场景给姜月说了一遍。
这个场景想来是极好极好的,正如若干年后人们口口相传那般,国朝名士与青年才俊第一次在河边相遇,相顾无言,却来了一次心灵上的交流……
好吧,现在一想到那个老家伙可能惦记着自家妹子,姜尚离的话里的故事虽然保持了原汁原味,但是不经意间便散发着某种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