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焕生从我这里离开时,我的头脑异常昏沉,给张献忠平反昭雪的声音,这两年的史学界并不稀缺,但更多的来自于对已有史料的分析。但没有人想过,为什么只是在这两年会有大量的新证据出现,甚至从不载于史册的保宁方氏、了尘大师出现了呢?这真是历史研究的选择性忽略吗?难道并不是历史歪曲了张献忠,而是张献忠在那个历史里做出了不同的选择?
难道是方厨子和了尘大师成功了?他们成功的步伐到底有多大?大到几年以后,十几年以后历史书籍要重写吗?方厨子和了尘的目标又是什么呢?
我无法再沿着这条荒诞不经的道路想象下去,但内心里却总觉得赵九铭也许很快就会在那段错乱的历史中出现,同以前一样,一道亮丽的波光之后,历史的大河复归于常。
时间又过去一年,我听到了老蔡病故的消息,他是倒在麻将桌上,但去的平静安详。但我很快收到了他的一封信,他儿子赶回去收拾老蔡的遗物,发现的一封封好了信封,写好了收信人、地址但没有来得及寄出的信。
老蔡在信里说,有件事情他一直没有告诉我,主要是因为他自己并不能确定事情的真实性,而且说出来绝对不会有人相信,但身体一天天不行了,就以这样的方式和我聊聊。
五十年代防空洞的事之后,老蔡一直很想把方厨子从自己的记忆中抹去,本来,他觉得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毕竟方厨子进了洞之后,再没有出来,后来随着城市建设如火如荼的开展,鹅岭那一带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高楼拔地而起,原来的防空洞口现在都消失不见了。但是,老蔡一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方厨子似乎就在他的身边,默默地盯着他。
老蔡知道这纯属幻觉,自己嘲笑自己两声,并不放在心上。但七九年时,他和几个同事去南川郊游,漫无目的的走到了一座山间的古庙前。这座庙破败不堪,四面透风,也早没了人看护,但大殿里供奉的佛像保存完好。
老蔡仔细看了看那佛像,忽然觉得有点眼熟,再看时一种恐惧从脚底一直灌到头顶,这是他那年跑到阆中替方厨子送信时见过一面的了尘大师。虽然这雕像塑得不那么精细,造型也不够写实,但面容神态与了尘别无二致。
老蔡急忙跑到后殿,与他的预料一样,他看到了另一尊残破的雕像,破损的还要厉害一些,颜色剥落,露出了朽烂的木料,胳膊还断掉了一只,但依稀能看清雕像的面容,似笑非笑,又有点目空一切的神态,不是方厨子又是谁?当地人告诉他,这庙打清代就有了,原来好像叫千手寺,荒弃了几十年了。
老蔡回来大病了一场,还患上了失眠梦游的毛病,治了一年多才慢慢好了。可到了八七年,老蔡在一份当地的报纸上看到一则新闻,一批太平天国时期,外国传教士在四川拍摄的老照片被发现了,报社选了其中两张刊登在了报纸上。照片上拍摄的是一个旧集市,市集上叫卖的小贩和行人纷纷好奇的望向镜头。
但老蔡在人群的角落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破旧的袄裤,背有点驼了,拿着根旱烟袋,正痴痴的看着天色,却又是方厨子的样子。
在老蔡的信里,他放了一张剪得规规矩矩的旧报纸,四边已经发黄,中间正是那张照片。报纸的印刷精度很差,照片上的人有点模糊,但我还是一眼发现了照片右上角那个与周围人群格格不入的形象。
但不知为什么,我并不觉得陌生,脑子却很混乱,我记不起在哪里见过,何时见过,是怎样的场景,背后又有怎样的故事,但我坚信那不是一个陌生人。
(后记:这是梅村写得最长,也耽搁得最长的一个故事,快用去了一个月的时间,惭愧惭愧。一方面是当年常爷的讲述非常的混乱,当然也可能是我记忆上出了一些问题,现在又再无人可以询问印证,里面一定有很多我臆想的成分,但更多的是,当年只是在当个故事听,而如今打算把它写下来时,赫然发现,实际与我的想象有巨大的差距。以至于现在坚信,也许就在不久后,在热闹熙攘的人群里,我也一定会遇到我从未谋面,但熟悉非常的方厨子,就像虽然二十年没有方摸金的身影,我依旧觉得他就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里,挂着一丝嘲讽的微笑看着我一样。最后,对一直孜孜不倦追书的朋友们说一声谢谢,生活的每一个点滴背后,都是一段奇妙的因果,所以,我愿意继续写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