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命的从始至终没有离开自己的座位,坐的端端正正。他让我先去旁边的里间屋休息一下,让曹队坐到桌前的小方凳上。里间屋只有五平米左右,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双人沙发,别无他物。小屋没有门,和外面用个深蓝色的粗布门帘相隔,我完全能听到外屋两人的对话。
这算命先生声音不大,却异常的沉稳,虽看不到外面的状况,我却知道这人的确非常的不一般。他根本不问曹队的生辰八字,也没有看面相,看手相这些行里惯用的方式。似乎只是捏了捏曹队的手。
算命先生的手劲极大,三两下,隔壁的曹队就叫唤起来。他又让曹队拿笔在自己手心里写个字,我当然并不知道曹队写了什么。
算命先生沉吟了片刻,说话的声音小了很多,不知道是不是凑到曹队耳边在说。我只是隐约听到“三年功成、无妄之灾、命火西去”断断续续的几句话。大约说了三五分钟算命先生停了下来,但曹队也没有说话,外屋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以我对曹队的了解,他是个心里憋不住事儿的人,还酷爱和别人抬杠。他半天没说话,一定是被算命先生的那番话震住了,我都能想象那一边他错愕的表情。很快,算命先生请我出来,曹队手里却拿着根没有点着的香烟,使劲的嘬着,若有所思的从椅子上站起来,也不说话,也不看我,慢慢地向门口走去。显然,算命先生的一番话让他一时没有清醒过来。
曹队的反应倒是让我对这个算命先生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我在小方凳上坐下来,仔细端详了一下面前的人。这算命先生的长相极为奇特,他脸型消瘦,颧骨高耸,脸颊上有几颗痦子,上面还长着几根黑毛,可以用尖嘴猴腮来形容,可偏偏他天庭饱满,人中宽厚,耳朵奇大,耳垂几乎占了耳朵的一半,明显又是宽厚大度的福相。这样貌简直就是两个完全不相关的人,极好与极不好的两种面相硬生生的组合在一起,看上去别提有多别扭。
我又仔细看了看他的双眼,一只紧闭,一只睁开了一半,睁一半的那只,只有眼白,而且那眼白非常浑浊,泛着死鱼肚一般的青灰色。上面分布着一些血管,但看上去里面的血液像是早已干涸了一样,是那种没有生命的紫黑色。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毫无反应,看来真的是个瞎子。
“先生,您这命是怎么个算法?”我把手伸到他的面前,低声问了一句。
算命先生嘿嘿笑了两声,我几乎看不到他嘴唇的颤动,沙哑的声音已经传到了我的耳朵里。“这位先生不是常人,一般人恐怕没有算您命的运术。”他边说边把我的手从他面前拿开。
“那刚才在门口,您说红楼旧梦安在那首诗又是什么意思?”我连忙问了一句。
“您远道来,我总要送您几句话,只是我们这行,有个三不算的规矩,希望您能体量。”算命先生抬起头来,两个深陷的眼窝上,褶在一起的眼皮上下跳动着,似乎要努力的睁开,但我能确认,他即使睁开了也依旧什么也看不见。
“怎么个三不算?”我又好奇地问了一句。几十年来,我见过算命的人也不算少,这三不算倒是头一次听说。
“天命不算,鬼命不算,附命不算,您算是鬼命天授,更不能算。命不能算,但问题可以回答,您问吧。”算命先生平静地答了一句。
鬼命天授?我不禁愣住,仔细琢磨着算命先生的话,一时没有说话。
算命先生等了我片刻,见我没出声,又嘿嘿地干笑两声:“先生,山野之人的话,您不必想太多,命非本命,运非本运,命不由天,运不由人,这是多少人苦修一辈子的境界,有什么可烦恼的?”
我也跟着他笑了两声,说道:“先生说得在理,只是不知道您想得如此通透,为什么还要在这里给人算命呢?”
(目将眇者,先睹秋毫;耳将聋者,先闻蚋飞;口将爽者,先辨淄渑;鼻将窒者,先觉焦朽;体将僵者,先亟奔佚;心将迷者,先识是非:故物不至者则不反。--《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