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即墨无心一行人跟随炎烙來到宫中之时,已是日暮时分,素來威严大气的皇城之内处处华灯初上,氤氲着一片橙黄色的温暖光晕,倒是罕见地于一派冰冷庄重的天家气象里透出了些许人情味儿,单是这么看着,竟也隐约有了几分家的感觉。
澹台沉炎看着四周依稀还残留着儿时记忆的场景,一双黑色的眸子微微闪烁,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即墨无心虽然自打踏进这里就时刻密切关注着他的情绪变化,但碍着这么多人在场,一时之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略扯了扯他的袖子以作提醒也就罢了。倒是一旁的炎烙和百里琉笙,因着彼此之间心知肚明的那个秘密,却是自始至终都留意着澹台沉炎的一举一动,表明上看起來不动声色,实则心思电转之际,也不知道是闪过多少个念头了。唯有权梓凡姐妹二人,虽说一贯冰雪聪明,洞人于微,但因着眼前这相似的皇家园林,难免触景生情,两两相望,皆是沉浸于伤情愁绪之中,因此之下,倒也沒有心情來思虑更多,自然也就无从察觉前方四人之间暗流汹涌的奇诡氛围。
只是,真正感觉到坐立难安的人,却是并不在这一群人中间。
此时此刻,一身家常便服的炎烈正站在雅音殿门口翘首望着远方,一张端方肃穆的脸上竟是少有地流露出了些许焦躁不安。他在等,等炎烙将澹台沉炎带回來,等那个可能是他儿子的男人一步步地走到他面前,更在等,一个当年沒有写完结局的故事。
“皇上,太子殿下他们应该快过來了,您还是进殿里坐着等吧。”一旁服侍的苏晋总也不是吃白饭的,眼见着主子如此,自然也是感同身受到了那份焦灼,当下小步上前,极为恭谨地就出声道:“虽说现在时值初秋,可一到晚间风吹在人身上还是有几分凉意在的,万一惹了风寒反倒不美。届时只怕太子殿下也要怪责奴才们伺候地不经心,皇上就当是可怜可怜我们,进去歇息一会儿吧。”
“你啊你,年纪越大就越开始只知道为自己着想了。”笑着摇了摇头,炎烈对于这自幼就生活在一处的贴身内侍也是习惯性地生不出半点脾气,是以话语之间并沒有多少的主仆之分,反而是异样的亲厚和煦,全然不显得冷淡疏离:“放心吧,朕的身子骨还坚实得很,虽然比不上以往,但也不至于这么轻易就染了病去。这左右啊,烙儿都是怪不着你的,”
“呵呵,那奴才就先行谢过皇上了。”装模作样地半躬了躬身子,苏晋注意到炎烈眉宇之间那仍旧沒有舒缓而开的郁结之色,当即也是沒有了说笑的心思,语调一转,便是直切主題:“皇上您,可是在担心着大皇子的事情。”
当年那一桩不了了之的公案,他虽说了解得不深,可到底也是为数不多的知情人之一,再联系今日早前无意间听到炎烙所说的只言片语,有些结论的得出便是轻而易举了。
“你也听见烙儿说的了。”沒有半点要怪罪的意思,炎烈叹了口气,却是颇有些无奈的样子:“苏晋,你从七八岁的时候就跟朕待在一处了,你倒是也说说看,那个澹台沉炎,真有可能是宁儿的孩子么。”
宁贵妃啊……脑海中下意识地浮现出那个曾经以容貌和举止惊艳了整个后宫的女子,苏晋眼中浮现几许怀念,可最终,还是积淀成为了深深的惋惜。每一个帝王的后院,恐怕都是这世间最为残酷的战场,纵然不见硝烟,沒有刀剑,但最惨烈的杀伐却是怎样都不缺少的。一入宫门深似海,断送在其中的,又何止一个女人的青春韶华。红颜枯骨,青丝成雪,都只是最寻常的风景而已,世人大抵都被面上的似锦繁花给迷惑住了心神,又有几个,能透过那层层锦绣,真正看清其下所掩藏的千年腐朽呢。
大皇子的生母林宁若和当今的皇后娘娘白歆婳一般,皆是出自世家大族,唯一所不同的是,皇后的母族白家乃是武将出身,战功赫赫,而以宁贵妃为代表的林氏一族,却多是清贵文人,讲究诗礼传家。因此之下,虽然这两人家世相仿、入宫时间相近,在重文轻武的赤火国中,宁贵妃的地位比起当时尚是端贵妃的皇后娘娘而言,还是在无形之中高出了不少。
至于后來那一句谁先生出皇子就立谁为皇后的赌约,也不过是因着皇上为了要始终秉承一碗水端平的态度,才于百般无奈之下提出的馊主意罢了。别人不说,他可是一个完全知道内幕的。在说出这句话之前,皇上曾经特意调了一位精通此术的老太医來为两位娘娘把脉,在得到宁贵妃的产期定要比端贵妃早的保证之后,他才好不容易松了口。只是,沒有人能想到,就是那一次的生育,竟然生生夺去了宁贵妃的性命,更有后來大皇子不幸夭折的噩耗,真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这么些年來,即使皇上不说,想必心里也是一直都沒有放下过的吧。毕竟,他从小跟皇上一起长大,主子喜欢谁、不喜欢谁,他是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