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梦鸿最近一次见到宪儿,还是两年前,他五岁的时候。
五岁之后,萧梦鸿就没有见过他的面了。
他现在的模样,萧梦鸿只能凭顾簪缨在去年初给她寄来的一张照片来想象。因为今年连照片也没有了。
顾簪缨说,宪儿懂事了后,就不喜欢拍照。
但萧梦鸿有一种感觉,她的儿子懂事后,或许意识到了二姑姑给他拍照是为了寄给自己,所以才加以抗拒的。
同样,萧梦鸿心里也清楚,这两年她每次回来见不到宪儿的面,并不是因为顾太太从中在作梗——顾太太虽然厌她至深,但从顾簪缨的口风来判,因为有了顾长钧的那句话,加上顾簪缨坚持,五岁之前,每次宪儿被带出来和她会面,顾太太虽然不满,却无可奈何,更不会强加阻挠。
那么见不到面的原因,是因为开始懂事的宪儿自己拒绝见她了。
尽管在回国的船上,萧梦鸿就已经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但得知儿子现在连自己的声音也不愿意听的时候,萧梦鸿的心里,还是涌出了一种难言的滋味。
……
第二天,萧梦鸿从北平火车站里出来与同行的鲁朗宁太太告别时,身旁忽然一道白光,“啪”的镁光灯响,扭脸见竟来了四五个报纸记者围向了自己,手拿纸笔做起了采访。
“萧小姐,国人都知道您在世界建筑界取得了骄人成就,您设计的纽约赫夫纳艺术获得了极高赞誉。此次载誉归国,能谈谈您的感想吗?”一个圆脸的记者劈头就问。
萧梦鸿一时有点懵了。
这五年间,她往返中美之间,在美的建筑事业有所进展这是不假,但建筑师不同于别的行业,是一个需要时间来进行慢慢积累和沉淀的行业。国内报界也获悉大洋彼岸的消息,这并不奇怪,但像这位记者出言夸张,未免就有些尴尬了。
而且,她这次回来,报界怎么会知道,还在火车站堵住人采访?
萧梦鸿又看到朝自己迎来的萧成麟金玉凤夫妇,一下就明白了。
昨天给顾家打完电话后,她往萧家也去了个电话。
电话是打给自己母亲萧太太的,问她的身体,以及向她报自己平安。
萧太太虽然是位懦弱的母亲,却是心底里真正牵挂着她的人。
五年前离婚消息传到萧家后,兄嫂惊怒,萧太太也失望乃至哭泣埋怨,但后来,在萧梦鸿赴美前,她却瞒着儿子媳妇偷偷地找了过来,把攒了一辈子的五千元递给萧梦鸿,说:“我是个无用的母亲,能给你的,只有这五千元了。”
这是萧太太给自己预备的棺材本。当初萧成麟为老爷办丧事入不敷出左支右绌的时候,她也忍住没有动过。
但在那个时候,她却拿了出来要给自己这个当时已经算是众叛亲离的女儿。
……
“二妹!你可算回来了!你哥和我不知道有多盼着你回来呢!回来就好!这就回家吧。”
萧梦鸿打发了几个记者后,金玉凤亲热地上来,拉她手端详,嘴里啧啧个不停地赞,“几年不见,二妹你气色越发的好了,就跟从前没什么两样,哪里像我,几年过去,老的就不能见人了。”
“哥,嫂子,这几个记者怎么回事?是你们叫过来的?”
“是啊!”萧成麟满面春风,“你在美国那边那么出名了,我听人说,你的新闻都上了纽约时报,回了国,当然也要好好报道一番了!我和你嫂子特意过来接你回家的。走,走……快把二小姐的行李拿上!”
萧梦鸿拦住萧家下人,自己拿了行李箱子:“哥,嫂子,谢谢你们来接我。家里我先不回了。明天我再回家看妈,还有侄儿他们。”
萧梦鸿说完,自己往火车站外走去,萧成麟朝太太做了个眼色,金玉凤急忙追上去扯住萧梦鸿的胳膊,“二妹!你这都回北平了,不住家里,你住哪里?叫人知道了,还以为我们家里没你住的地呢!我跟你哥可是诚心诚意想你回家的。往后你哪里也不要去了,就安心住家里吧!”说着亲自要抢行李箱。
萧梦鸿道:“我有住的地方。再说了,也不是第一次回来,之前怎么样,这趟也怎么样吧。你们好意我心领了,我明日回家。”朝两人点了点头便走了。
前头几年,因为怨萧梦鸿自己做主就离了婚,萧成麟金玉凤对她很是不满,不闻不问。夫妇俩听她这话似乎有点暗指从前之事的意思,对望一眼,心里终究有些藏鬼,知道再叫恐怕也无用,无奈只好道:“那明天你务必回家呀,妈很想你了。”
……
之前的几年里,萧梦鸿在北平落脚时,一直就住鲁朗宁先生为她提供的京华大学教员宿舍里。
她在京华大学里很受尊敬,此前也曾给建筑系学生开办过几次讲座,受到学生们的热烈欢迎。建筑系去年有意聘她正式任教,但因为当时她在美国,忙于手头的一个公共社区项目,须耗时颇久,唯恐没有足够时间能胜任教员职务,所以当时没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