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既然有人用这个给她送了消息来,她肯定也是不能不看的。
唐惊鸿曲起食指敲了敲机关鸟的头部,自它吐出的舌头里取出一小卷纸,一边拆,一边对叶婧衣道:“这就是我想补充的。”
说到这里,唐惊鸿突然停下手里的动作,微微俯下|身,看进小姑娘的眼睛里:“但是不管你走到哪里,不管什么原因,都不要忘了你的家,不要忘了给家人传个信,报个平安——家是根,不管走了再远,总归都是要回来了,而且,不管你在哪里,你的家人都在挂着你,念着你,便是知道你平安无事,心里都未必能踏实下来,更无论一旦失去你的消息。”
叶婧衣眼下虽然并没有离家的打断,却还是因为这些话而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唐惊鸿则借机彻底拆开了信——这机关鸟不能长途跋涉,所以应该是有人送去了扬州客栈,然后客栈里的唐家堡弟子放飞的。离家过的第一个年,大年初一便收到问候,在这种通讯不便利的年代,唐惊鸿还是有点小感动。
不过等看过信后,她立刻黑了脸,以内力将纸条粉碎。
叶婧衣疑惑地看向她。
唐惊鸿咬牙:“虽然家人很暖心,但就是有些家人非常蠢,不会说话,明明是体贴人的话,非要说得让人膈应。”
没想到小姑娘立即脱口道:“五哥在说爹爹嘛?”
唐惊鸿:……
唐无乐擎着千机匣隐匿在树林里,眼前草丛突然掠过一小群野兽,修长白皙的手指动了动,按动机关,千机匣启动,不过几秒,一小群野兽全部毙命。
老太太前阵子病了,及至年关方才康复,今早随口说了句想吃点新鲜野味,就被他们兄弟几个记在了心里,早上祭了祖之后,便立刻带了武器跑来山林里捕猎。
看着几个穿着唐门外门服饰的弟子替他收拾着猎物,唐无乐懒洋洋地往树干上一靠,轻声问道:“小师弟还没回信?”
他身后明明空无一人,却有声音从树上传了过来:“堂里消息,五少爷在藏剑叶家。”
“……大年夜不回来,去叶家做什么。”唐无乐低低地嘀咕了两句,而后又想,在藏剑总比在忆盈楼好。忆盈楼美人多,大年夜若是再因为开心多喝点,若是闹出什么事可就不好了——不过话说回来,年前那两个月……她到底去了哪里?堂里人说她仿佛人间蒸发一般,将整个扬州翻了一遍都找不到人。还有就是之前她突然变小又变回来……
唐无乐靠着树干,捏着下巴,沉思起来。
这时有人叫他。
唐无乐立刻回过神,道:“就来,书雁你稍等等。”说着追了过去——惊鸿那家伙,说好了要他把书雁带回来,结果人是带回来了,结果他却没回来……
唐惊鸿初一晌午之前便回去扬州了。这个时候当然是没有船的,还是藏剑山庄派了叶家船只,方才将她送回去。
忆盈楼依旧歌舞升平,还多了许多以前几乎没见过的达官贵人。不过唐惊鸿跟小七有了交情,便是有特权阶级,她想要看歌舞还是不受影响的。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看着楼里楼外人满为患,只为一观七秀剑舞,忆盈楼改名七秀坊,也不过是时间问题了。
等过了正月,藏剑山庄二庄主来访。
此时曲云的身份尚未暴露,除了叶芷青萧白胭这两位忆盈楼正副两个当家以及小七这个曾经在江湖闯荡过数年的老江湖再以及孙飞亮这个一直关注着曲云的暗恋者,其他人都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所以突然听到叶晖来了,众姐妹都纷纷打趣曲云。
恋人来找自己,曲云心里面上自然也是甜蜜,只是思及自己的身份,不免有些忐忑。
此时天气已经有些转暖,瘦西湖上冰层已消,曲云索性便请人将新近刚请匠人制作的小舟星河清梦开入湖中,邀叶晖同游。
小舟刚好容得下两人,所以只有叶晖和曲云。
唐惊鸿听说了之后,就立刻来到瘦西湖,只见湖岸的一座小亭子里,一身火衣身负双剑的少年正一人独酌。
正是孙飞亮。
能被公孙大娘收入忆盈楼,孙飞亮几可称得上面若好女,饮了酒之后,脸上染着一层薄红,艳若桃李。他一手举杯,一手倒酒,眼睛却盯着湖中心同舟共游的两个人,面罩寒霜,眉眼间有抑郁隐忍之色闪动,便是唐惊鸿突然落到他身旁,也未曾分出一丝多余的目光。
唐惊鸿怜悯地看了孙飞亮一眼——颜好、无私、软萌,简直就是男二的标配,剑三策划果真是小言套路满分。
不过唐惊鸿向来不是眼睁睁地看着美人借酒浇愁的人,她按住孙飞亮的右手,抬起下巴,指了指湖心,笑问道:“你猜他们在说什么?”
孙飞亮用力想要挣脱,却根本挣不动,只能色厉内荏地冲唐惊鸿喝道:“放开!”
唐惊鸿微笑:“我猜他们在分手。”
这一声不啻平地惊雷,孙飞亮的手一抖,杯子落地,锵然碎裂:“你说什么?”
唐惊鸿但笑不语。
孙飞亮蓦地握紧拳头:“他怎么敢!他怎么……”舍得?
然而仿佛回应唐惊鸿的话,湖中心的小船停了下来,原本正在划船的曲云扭过头怔怔地看着叶晖,手中摇橹脱手掉落湖中都未曾察觉,叶晖沉静地仰头回视着她。
两人对视半晌,曲云突然从船头跳出,以水榭花盈踏水而行,奔向岸边,隐隐的能看到有晶莹的水珠,顺着她雪白的面颊滚落而下。
徒留叶晖一人待在船上,静默无语。
孙飞亮见状,气得眼睛都红了,牙齿咬得咯咯响,却始终一动不动。
唐惊鸿惊奇:“你不去追过去?”亏她特意把机会让出来,要不然见到妹子哭了,她还会留在这里?
一听这话,孙飞亮茫然了一瞬,而后苦涩道:“……师姐大概不会希望我看到她现在这幅狼狈的样子吧。”
“怂货!”唐惊鸿不客气地甩下一句话,而后提起真气,往曲云离开的方向追过去。
曲云上了岸,伤心欲绝之下也没仔细看路,直接冲进了扬州城主干路。
此时已经过了年关,扬州城再次热闹起来,主干路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这时从两个方向分别冲过来一辆马车以及一条车队——
若是在平常,曲云能轻轻松松躲开这两辆车的夹击,可是此时她刚失恋,更有令人意想不到也不好接受的身世秘密,叶晖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
“五毒教教主失踪,教内明争暗斗,已有人暗中窥伺中原武林,你身为五毒教教主之女,难道能坐视不理吗?儿女之情虽重,却比不得一教一派的万钧重任,所以不如——相忘江湖……”
曲云茫然无措,忽然觉得,这天地之大,竟无她的容身之所——恍惚之间,仿佛没看到两辆马车,依旧往前冲去。
扬州城的百姓多少都看过忆盈楼的歌舞,自然认得曲云,见那片轻盈的粉红身影即将被马车撞飞,不由惊呼起来,有喊“曲姑娘”的,也有喊“昭秀姑娘”的,几乎要乱成一片。
就在这时,一道墨影倏忽飘过,尖锐的金属鞋跟踏在车队打头的马车上,车子仿佛瞬间在地上生了根,一动不动,生生将前头拉车的几匹高头大马拽停下来,同时堵住了后头众多马车,而另一只手伸出千机匣,朝另一匹马打出一记迷神钉,趁着马儿晕头晃脑地跪到地上之际,从马车上滑下,抬手将千机匣送回腰间,而后一俯身,拦腰将曲云打横抱起,再次腾空而起,落到一旁的房顶上。
几乎是唐惊鸿方一落下,人群陡然爆出一阵喝彩声。
这时那边车队的马儿总算能拽动马车了,再次拉起马车疾驰而去,等车队全都过去了,那边被晕了一下的马儿也总算缓过劲儿,起身蹬了蹬马蹄子,也紧跟着跑开,卷起浓浓的尘土。
唐惊鸿看了一眼曲云,直接就着这个公主抱将人抱回忆盈楼,挑了个没怎么有人的僻静处,把人放下,温声道:“这里没人,想哭便哭吧——肩膀借你。”说着,把肩膀递过去。
曲云本来没想哭,可听了这话,突然鼻子就酸了,把脸往唐惊鸿肩上一埋,呜呜地哭起来。
唐惊鸿抬头拍了拍她的头,低声道:“不哭。公孙大娘的徒弟,琴心亦当有剑胆,退可清袖起舞,进可执剑杀敌……不过死情缘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还有很多事要做。”
是啊。她还有许多事要做。芷青姐筹划着给忆盈楼改名,五毒教……别的事情她也许可以不理,但是她的母亲,她不能不管。所以与叶晖……一别两宽,大概真的是最好的选择。
待曲云心情平静了,唐惊鸿又陪着她去洗了脸,重新上了妆。
等曲云出来,唐惊鸿正坐在二楼栏杆上,两条长腿随意地晃着。她手里端了两盘精致的甜点,给她递过来,笑道:“喏——听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点甜的就会好了,试试。”
曲云抿唇一笑,接过点心,也侧坐到栏杆上。
正吃着点心,楼下突然走过一群人,长长的须须几乎要碰到唐惊鸿垂下的双腿。
曲云抬手打了个招呼:“哎,这不是天策府李统领吗?休假了吗?”
楼下走过的一队天策府将士闻声抬头,打头的可不正是李承恩。
李承恩来过忆盈楼多次,对于楼里七秀也很熟悉,立刻笑着挥了挥手:“昭秀姑娘——这位公子是……”
不等曲云介绍,唐惊鸿先诧异道:“这位就是天策府李承恩李统领?多年前光明寺多谢天策府为我唐门出了口气——不过话说李统领你居然还会来忆盈楼?我还以为当年宜城公主偷袭统领,害得统领和令公子父子失散,你会就此迁怒忆盈楼呢。”(见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