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楚宁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带着怎样的心绪和心情来敲开白夙的房门。
同样也是两天两夜未眠,白夙此刻也没歇下,正伏身于书案后,似乎在忙着什么。
楚宁拱手见礼,以眼角余光打量着白夙,见她穿着一件纯白色的厚质窄袖深衣,腰上系着暗纹宽带,黑长的头发披散在身后,顺着肩膀流下,盖满了整个背部。
那披散的长发,似乎将白夙平日里的清冷也都遮盖起来,再凭添了几分说不出的温雅。随着她微微抬首看向楚宁,整张脸便以极好看的角度映入了楚宁的眼眸。
舍弃了平日里的寡淡眸色和清冷容颜,光洁的额头下,一双狭长凤目此际却是出奇的清亮,没有丝毫繁累的倦怠,反而深若沉渊,似能容纳世间的一切惊涛骇浪。
这便是白大当家私底下的风彩罢?即使只是一个侧颜背影,也让人忍不住贪恋着看了又看。
楚宁隐约觉得,自己真的是早恋了!
“宁姑娘也没歇下?”由着侍女将楚宁引入房内,白夙大抵是见楚宁面色不太好,略一思索,便吩咐侍女去将酒和杯送来。
“睡不着。”楚宁坐在白夙桌案对面的木椅上,一边偷偷欣赏着白大当家的风姿,一边苦脸道:“只要一闭上眼,便会想起那些刀光剑影……”
“可是觉得害怕?”白夙想起,自己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似乎也是在一个雪夜,但当时的她,却并不感到害怕,有的只是满心的愤怒和失望和困惑。
“不单只是害怕。”楚宁闭眼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等白夙打发走送酒进来的白青墨,方才道:“是觉得困惑和矛盾。”
白夙为两只酒杯添满酒,将其中一杯推到楚宁身前,微微抬眼看着楚宁,以示自己正在倾听。
“以前的时候,听人讲江湖里的故事,总是很艳羡那些大侠女侠们纵马驰骋的英姿,也羡慕他们拔剑战群雄的意气,然而,当我亲手杀了第一个人之后,我却觉得失望极了。”
“我杀人的时候,一点都没有那些传闻中的英姿和意气,在我的心里,只有苦恼和难过。”说到此处,楚宁捏着酒杯一口饮下,借着冰凉的酒水,压住心里的那些挣扎,方才继续道:“我一直都觉得,每个人都有活着的权利,不管这个人是富有的,还是贫穷的,是善意的,又或者是恶劣的。”
“即使这个人是十恶不赦的,那也应该查清楚他的恶行,再按照律令处置。”楚宁说着,又给自己斟满一杯,与白夙的碰了碰酒杯,饮下道:“不应该是现在这样,不应该是这样的草菅人命!”
“可现在,乱世即将到来。”白夙眸光深深的看着被楚宁碰过的夜光杯,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语声却轻缓得像是在指引一个迷路的小孩:“既然乱世即将到,就总会有一些灰暗的沉渣会飘浮上来。现在的王法律令,已经无法束缚这些沉渣。”
“我知道!我知道乱世要来!我也知道乱世就是一个大型的屠宰场……”楚宁苦恼道:“但我并不是一个崇尚武力的人,我并不希望,在不久的将来,让自己变成一个只知道杀戮的怪物……”
当一个人,亲手杀了第一个人之后,内心就会逐渐偏离原来的轨道,如果这个人,同样沾染了金钱和权利这两种/毒/药,最后一定会迷失自己我,变成一个怪物。
白夙安静的倾听着,缓缓饮下自己杯中美酒,复又给两人斟满,学着楚宁的样子,将自己的杯与楚宁的杯碰了碰,道:“古来王侯将相多无善终,约莫便是如同宁姑娘所言这般,杀人杀得多了,又沾上了金钱与权利这两种剧毒罢?”
心理改变是一个渐变的过程,很多时候,自身并不会感觉到,甚至不敢自我承认。所以,楚宁害怕的并不仅仅只是战场上的血雨腥风,害怕的是,自己会因此而无限的降低自己内心的坚持和信仰,最后变成了一个只能称孤道寡,没有一个朋友可以坦承交流内心的怪物。
“金钱与权利,犹过鸩毒。”楚宁道:“不得时,千方百计想求得,求得后,万死不愿放手。”
“姑娘此话虽是至理,但与我葬剑谷先祖的志向颇为相左。”白夙又与楚宁碰了碰杯,慢饮道:“先祖志在‘商贸立国,富民强国’,如若金钱是剧毒,那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岂不是在自取灭亡?”
“将来的一切,确如九姑娘所说,但也不一定便是这样。”楚宁想到前世的那个世界,发达的经济给世界带来的影响,道:“现今之见,‘商贸立国、富民强国’之策是可行的,也可以预料的是,在不久的将来,这个世界上一切的一切,都将用金钱来衡量。”
白夙握着酒杯的手微抖,洒出几滴滚落衣袖,她却恍若未觉,罕见的震惊道:“包括仁、义、礼、智、信?”
“是的。”楚宁道:“这世间所有的一切,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包括情与爱,都可以用价值来衡量。”
闻言,白夙紧紧的蹙起眉头,似乎在用想像描绘那么一个可怕的世界,向楚宁问道:“这也是那位‘仙人’告诉你的吗?”
楚宁闻言,不禁苦笑,当初说下了第一个谎言,如今却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场,遂端起酒杯装作思考,掩住自己神色,正要饮下,白夙却又主动将自己的杯递将过来,与楚宁碰了碰。
不过,这次却两人却是没碰到杯,而是碰到了手背,楚宁顿时一抖,差点就让贵重的夜光杯自手里滑脱。
白大当家,只是喝个酒而已,你这么撩本校尉真的好么?
楚宁偷看过去,却见白夙的神色并无异常,只好在心里暗叹自己想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