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白的手指无意识握住茶碗,留下明晰的指痕,无神的目光死死地盯住茶寮的一角,精致的鹅黄衣衫垂落在粗制的长凳上,缀着玉珠的绣履并在一处,小二挂着看不出原来颜色的方巾跑来跑去招呼客人的时候,总是忍不住看一眼这个在此坐了半晌,周身上下和这里破旧的环境格格不入的少女暗自嘀咕。
不是没有地痞流氓试图上前调戏,然而少女甚至无需出手,冰冷凛冽的眼神扫过,就让那些色厉内荏的大汉灰溜溜地付钱走人。不得不说,挣扎在底层的人都有一种生存的直觉,只要他们敢再多留一刻,被打断思绪的翩跹就会忍不住心头的烦躁,悍然出手杀人,在她这样的人眼里,生命固然值得尊重,但是绝不包括这些渣滓。
心擂如鼓,第一次见到云偎寒,翩跹只是以为这是一个普通的同乡,然而今天她才意识到这个同乡是一个多么致命的对手。能够仅凭音律就摄人心魂,收揽一大批裙下之臣的偎寒公子不可怕,可怕的是这张诱惑的皮下冷静自制到惊人程度的灵魂。
或许并不是敌人,但是最可怕的何尝是敌人?
换一个人,或许只会以为穿越者的身份被揭穿,但翩跹绝不会这么天真。无论是熟悉的口音,还是似曾相识的军人站姿,都足以说明云偎寒的身份,而那个人绝不可能在翩跹露出这么多破绽后还认不出她是谁。三年漫长的心理治疗过程足以让翩跹在催眠中被彻底洞悉,而医生和病人天然的不平等,使得翩跹在他面前几乎从未取得过主动。
只是,那个人怎么可能会在这里?!否则自己又怎么会听到了云这个姓氏还想不到Cloudy诊所的主人?幼年的心理创伤曾经让翩跹日日夜夜受到噩梦的折磨,而使得她能够至少在表面上摆脱阴影的正是在Cloudy诊所长达三年的心理治疗。曾经的催眠,暗示,诱导,随时都可能为医生的致命一击埋下伏笔。
强大的自制力控制着翩跹没有失去理智,习惯性的自我催眠使得她没有往最悲观的地方考虑,所以她还能坐在这里,努力思考为什么云偎寒会突然找到她,甚至不惜暴露自己来确认她的身份,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手中掌握着巨大的关系网,却从未听说过偎寒公子有过什么举动,除了一年一次的听雪宴口耳相传,甚至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的名字,看起来这个人没有任何野心,这也是翩跹之前没有刻意留意他的原因。即便是在遥远的记忆里,她也没有见过他干涉过业内的任何事务,包括她一手策划的叛乱,能够在黑暗中持久地将诊所经营下去,从未被收买和适当的缄默才能让别人安心地交出自己的生命以及,秘密。
颦起的眉峰蹙在一起,翩跹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萧忆没有说谎的话,听雪宴早在翩跹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就已经悄然进行,而她死前至少半年内,还在诊所见过云偎寒,Cloudy诊所夜晚从不接待病人,如果不是来到的时间线不同,那么其中必然有着诡异的秘密。但是,那究竟是什么呢?
润泽如玉的指节敲了敲摇摇摆摆的方桌,循着手指往上看去,是一截雪白的衣袖,银线勾勒出繁复的兰草暗纹,一丝不乱的发髻下是一张轮廓优美如雕刻般的面容,锐利如刀锋的目光俯视下来,冷冽而威严。
如果说现在能够让翩跹放下对云偎寒举动思索的人有三个,眼前的人恰好是其中之一。能够比你更了解自己的人固然可怕,足够理智到没有人能了解的疯子岂不是一样可怕。对翩跹来说,宫九就是一个比大多数人都聪明,都理智的疯子。
四匹良驹拉着的马车静静地停在一边,天青色的帘幔被掀开一条小缝,透过缝隙,一双美丽的眼睛正冷冷地看着这里,透着几分恨意。好像刚刚回过神来,翩跹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没有直接起身迎向宫九,视线绕过看起来比西门吹雪更像冰山的男人,向马车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看起来,沙曼姑娘现在似乎过得很好?”
银牙紧咬,沙曼昂起骄傲的脖颈,目光平平掠过翩跹头顶,吐出一句,“如果不是你,我会过得更好!”劈手就甩上了帘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