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绚烂的阳光照在西柏林医院的花园里,不带一丝炽热,只有让人无比温暖的舒畅。丝丝白云飘荡的天空如宝石般湛蓝,宝石下方,花园里的椴树树叶大部分转黄,唯有一些较低的树枝还带着些黄绿,远远望去,整棵树就像一幅色彩浓烈的油画。在这幅秋意盎然的油画中,人行道上满是黄叶,身着病患服的病人、白衣的护士都踩着它们行过。
入院一个月零九天的李孔荣中校也身处画中,他坐在一辆钢制的轮椅上,正喝着红茶,这是孔令仪带来的。她此时坐在李孔荣身边的白色木制长椅上,天气虽然转凉,可她穿的依旧是旗袍。不可否认这件深色带着暗红小花的旗袍很美,可人却……也许是长得太像孔祥熙的缘故,真的要花费一定力气适应才能习惯孔令仪的长相。
李孔荣没看孔令仪,他正享受着眼前的秋意——这估计是他毕生最难望的时光,因为以后的日子他便再也没有这样的闲暇了;而孔大小姐则在看一份歌谱,这是李孔荣又一个剽窃之作:非常应景的秋意浓。
“秋意浓,离人心上秋意浓,一杯酒情绪万种……”孔令仪出人意料的唱了出来——李孔荣倒忘了出身富贵的她不可能没有学过钢琴,既然学过钢琴,那简谱自然看得懂。短短的唱了几句,孔令仪转头道:“曲调很悲伤哦,你是怎么写出来的?就在这医院里?”
“嗯。”李孔荣厚着脸皮答道,“秋天不就是伤感吗?我住院住的烦,没事写写而已。”因为不太想提这个话题,他目光闪了一下,转而道:“你刚才说你明天就走了,回去干什么?国内全在打战啊。”
上个月孔祥熙在德国四处碰壁后便索性在巴德那海疗养,他碰壁时中苏之间还未签订中苏互不侵犯条约,之后签订条约的事情一经传出,不说纳粹亲日派,就是亲华的外交部长牛顿特也大为不满——条约很简单,就是中苏互不侵犯,可谁相信其中没有密约?没有密约那为何会在对日开战之后签订?
这是德国人的第一反应,而以纳粹的猜测:中苏之间已经结成了更深的攻守同盟,即:中国帮助苏联拖住日本,从而改善其被德日东西夹击的不利战略态势。这并非没有可能,国民党在一战期间靠德国的资金南下广东召开了非常国会,抵制北方段祺瑞政府对德宣战,而在一战后,国民党则是靠苏联的资助才在广东重振旗鼓,发动北伐。
其中虽有清党和围剿,可国民党终究是留有一线,未将共产党斩尽杀绝。中苏条约的签订代表国民党再次联苏以打击日本,破坏德意日反共同盟,这是纳粹的普遍认知。在这种情况下孔祥熙自然只能天天疗养,现在南京派蒋百里这个老留德生来,早就无计可施的孔祥熙当然要动身回国。
李孔荣对孔祥熙的离开毫无所动,在他看来孔祥熙压根就不应该来欧洲,而是应该先回国劝住那个喜欢装腔作势、狐假虎威的上海滩流氓。现在中日都全面战争了,中国不服软日本就绝不会休兵——即便上层同意,下曾那些作死的参谋和中二也不会同意。既然如此,那就应该尽早交好苏联,力争在苏联开战前多弄出些苏援军火,苏德战争爆发后,苏援便要全部断绝,再续上则是日本人偷袭珍珠港之后的美援了。
正是抱着这种心思,李孔荣这一个多月来对孔祥熙少有建言,虽然他能背出希特勒办公室的电话:120050;也知道用什么可以打动希特勒让其会见孔祥熙。然后这毫无意义,一心想消灭布尔什维克的希特勒绝不会对越来越亲苏的中国有什么好感,德中之间除了以货易货贸易,其他真再没什么交集和共识了。
李孔荣想着中德关系,听完他问题的孔令仪倒收敛了闲适,出国在外好吃好玩的孔令仪自然忧愁大减,可想到在国内那个被无形禁锢的家,她却惆怅起来,“汉盛兄,有的时候觉得活着真是一种负累,好像人生下来就是为别人活着的……”
本想转移话题,不想却让孔令仪产生些哀愁,李孔荣当即劝道:“人最重要的就是做自己想做的,不过……”他看了孔令仪一眼,笑了笑才道:“务必要分清楚哪些是自己真正想要的。有很多东西人并不想要,不过是人云亦云、脑子发热罢了。可这时候如果有人想阻止你,那这种想法就会越来越强烈,不怎么想要的忽然变成一定就要。人总是很奇怪,最奇怪的就是追求着那些自己根本不想要的东西。”
李孔荣话有所指,可此时的孔令仪自然不会像以前那样误会他。静静把话听完,她道:“那请问汉盛兄,人怎么才能确定哪些是自己本不要的?”
“心如止水无所求吧。”李孔荣泛泛道。这个问题他也答不好,人总是有热情和冲动,不同的教育、不同的环境会让人产生不同的冲动,而爱好和天性在前两者的渲染下几乎看不成颜色。“还有就是不要看到别人怎么样,因为羡慕,自己也要怎么样。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和际遇,预先在心里刻下一个目标,总是……总是觉得是那么的假、那么的不自然。我们的追求不是要让别人艳羡,而是我们真的喜欢。”
李孔荣说着自己两世为人的心得,算是报答孔令仪此前的那个保证:保证没人欺负自己的小妻子。可他话还没有完全说完,孔祥熙就来了,带着他的秘书。
“汉盛身体好多了吧?我上个月见你……”孔祥熙和蔼的问。此时张平群正推着轮椅,走向远处的人行道,虽然李孔荣脚上的石膏还未拆,可气色要比上个月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