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孔荣不想再谈下去,只想早些回宿舍好好考虑考虑下一步的行动——他有许多的设想需要实现,可实现这些设想需要不少钱,还未挖到沉船的之前,他必须想办法牟利。可蒋百里谈性正浓,他转回到之前李孔荣说的那个话题,道:“汉盛觉得南京何时会失守?”
“这要看上海的守军会不会垮。”李孔荣有些苦恼,历史已经改变,他再也不是有预知能力的神人。“上海守军如果能稳步后撤依靠国防线拒敌,那么失守如果不是因为日本增兵,就是因为华北日军南下,徐州失守不得不放弃南京。古人不是说守江必守淮吗,现在日军沿江西上,能阻挡他们的也就是江阴要塞了,可陆上打不过,一个要塞又能有什么用?”
“汉盛还是觉得不可在上海开战?”蒋百里笑问。
“上海开战是自寻死路。”李孔荣旧话重提,“妄想在上海激战引起国际干涉那更是痴人说梦。上海一旦崩溃,那么紧接着就是南京失守。金山卫大捷只是破除了敌人的迂回,为守军撤退赢得了宝贵的时间,如果不抓紧这个时间后撤,日本即便不迂回,狠下心大举增兵也能达到崩溃守军、乘胜追击的效果。反过来夸张一些说,如果能在国防线和徐州挡住日军,使战线胶着稳固,中日可能会自动停战。”
李孔荣说着自己的一个设想,可再想到现实,他又摇头道:“不过这显然不太可能。现在日军真正作战的部队不到三十万,如果日本国内大举动员,再增十个师团,应该能打到武汉。”
“可上海不开战,不清除敌固有据点,南京是很难守住的。”蒋百里道。“而若不将日军主力引至上海,任华北日军顺津浦、平汉线南下占领武汉,对抗日大局更不利。”
“那请问张治中这个偷鸡贼做到了吗?”李孔荣不再客气,直言张治中是偷鸡贼,这话听到蒋百里不太高兴,虽然李孔荣是海军,可张治中毕竟是中将长官。只是李孔荣第一不想和他多谈,第二不屑什么南京国民政府,遂继续不客气道:“没做到结果就是偷鸡不着反蚀把米了。本来仅仅是华北战事,现在倒立刻变成了全面抗战,战争进程最少加速了半年。
如果上海战场的这七十万军队哪怕只有一半调至山西,那山西之战如何?直隶是平原,山西却是盆地吧!日军在上海是五个半师团,十四万余人,在山西则是五个师团,十四万人;可我方呢,在淞沪战场大约是一百个师,七八十万人,在山西战场却只有可怜的三十四个师、十三个旅,三十一万人。两个战场都打了三个月,结果也几乎相同:上海和太原马上要失守。如果当初上海不开战,双方现有兵力全部转自华北,一百一十万对二十八万,能抵抗的时间肯定会更久,日军打不动自然就会停战。”
“如果日军登陆上海怎么办?”蒋百里笑道,他感觉李孔荣这是在纸上谈兵。
“以留守部队沿国防线节节抵抗,然后迁都重庆。”李孔荣说完又道:“日本并无整体侵华计划,登陆上海、意图南京将是全面抗战的开始,把一场局部战争打成全面战争,然后深陷中国这个大泥塘,日本的政客财阀未必会同意,另开战场和部下独走根本就是两回事。”
“汉盛怎知日本无灭我之整体计划?”蒋百里笑意更浓,头也开始摇晃。
蒋百里这话倒说出了两人认知不同的关键——蒋百里一直认为中日间必有一战,日人灭我之心不死,所以既然发动,那肯定有全盘灭华计划;而李孔荣则很清楚日本在战争前期根本就没有全盘计划,华北开战时并不想在上海开战,上海开战时不许部队越过苏州嘉兴一线、更不要说进攻南京,占领南京之后也未曾想要马上进攻武汉,占领武汉后仍不想立刻侵占重庆……。这倒不是侵略者仁慈,而是他们太想当然。
奈何党国无能,七十多人被十四万人打的节节败退,金山卫一登陆,第10军柳川平助不理会参谋本部的作战指导独走平望嘉兴线,进而越太湖平行追击,一路紧跟打到南京。几十万败军溃不成军,丢盔弃甲根本就无法组织有效防御,南京保卫战不了了之。当然党国总是要掩饰自己无能的,除了大肆鼓吹日本政府早有灭华之策云云,还要盛赞常凯申调动了日军进攻轴线,变南北为东西,使日军沿长江仰攻、我军占尽优势云云。
深深的吐了口气,不想再谈的李孔荣起身道:“今日既然无事,那下官就告辞了!”
“汉盛是不想跟我这老头子谈吗?”蒋百里早就看出李孔荣想走,可他总是觉得此人见识非同一般,爱才之心已起。虽然他不太懂海军,可李孔荣既然懂陆军,那对海军的见识自然也有独到之处,这样的人应该受党国重用。
“下官仅仅是协助蒋将军对德交涉,今日是礼拜六,既然不对德交涉,那下官就告辞了。”李孔荣不苟言笑,作势转身。
“汉盛你这样是不行的,”蒋百里直言道。李孔荣言辞上虽没有不敬,却处处与自己敬而远之,蒋百里本想今日好好谈一谈,收个弟子也罢、弄个忘年交也罢,只想他能走上正路,为国所用。不想话才开始他就要告辞。“你是有才华的,可有才华也要有人赏识、有机会施展,总是牢骚满腹是不行的。”
蒋百里和蔼可亲,李孔荣则越看越厌,他干笑了一下,道:“蒋老的好心我心领了,但赏识什么的、机会施展什么的……,我真的很不屑!”
“李汉盛!现在正值民族危难,你怎么能清高自傲、任性妄为!”蒋百里也不高兴了,他手就要指着李孔荣,不过想想自己年轻时也年少气盛,就此忍下了。
“任性妄为不敢当。”李孔荣不怕得罪蒋百里,即便是不穿这身军服,他也有办法抗日。“下官每日都准时上班、恪尽职守,哪有妄为之处?不去讨好一帮庸人,不然就是任性妄为?自己有才就要拿出来用,不然就是任性妄为?实话说吧,什么达则兼济天下我根本不信,有钱吃肉我买两份,吃一份扔一份,只做我想做的,天下与我何干?”
蒋百里还未明白‘吃一份扔一份’的意思,李孔荣就敬礼出门了。李孔荣一走,内屋一直躲着的蒋瑛跑出来笑道,“父亲,李中校就是这种脾气,母亲也说你以前是这样的脾气……”
“胡闹!”蒋百里虽然爱李孔荣有才,可对李孔荣最后那句话的意思却很不认同,以诸子百家来说,这是朱杨余毒——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作为儒家子弟,这种自私利己之行为自然要批判。
父亲一怒,蒋瑛立即收敛了笑意。李孔荣车祸后她也曾去医院看望过他。成熟男人英俊有才,妻子又惨遭日寇毒手(她以为床头照片里穿婚纱的美丽女子就是李妻),少女怀春就不免有些想法。现在李孔荣协助父亲对德交涉,她更是一有机会就往父亲身边跑,此时见父亲生气,倒还想为李孔荣转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