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火过后,泥土掩埋,从此恩怨纠葛,到此为止。轻咳两声,喉间湿润之物,上次与方问山交手之后,身上负伤,因为未能及时诊治,如今越发严重了些。
只不过那又怎样,该死之人,到底还是死了。
该了结的,也都可以彻底了结了。
翌日清晨,晨曦微光,林慕白是在容盈的怀中醒转的,她分明靠在床沿睡着,没成想竟睡得这样熟,被他放倒也不曾知晓。
轻叹一声,难不成这便是师父所说的万物相生相克?
这容盈怕是生来,专克她的。
起身,林慕白揉了揉太阳穴,今日是最后一日,日落之前不能拿到醉三,林婉言必死无疑。真叫人头疼,所幸她已有了眉目,只等着最后的一锤定音。
洗漱完毕,吃了早饭,知府大人金无数已经登门造访。
林慕白便去了正厅,容哲修拦住了容盈,金无数毕竟是在官场上混的,此刻容家父子的身份还不是大白天下的时候。暗香撇撇嘴,想起夜凌云也在正堂,便有些不甘不愿,没了好脸色。
相比之下,她蛮喜欢傻子王爷,好歹王爷是真的要护着师父。可那夜庄主,暗香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城府太深,不好对付。尤其是夜庄主看师父的眼神,好像要吃人。
正堂内,金无数正襟危坐,夜凌云在旁陪着,见着林慕白进来,夜凌云随即起身相伴,暗香被挤到了一旁,不悦的翻着白眼别过头去。
金无数放下手中杯盏,笑道,“庄主夫人终于来了。”
“大人?”林慕白微微点了头,也不行礼,似乎与生俱来便没有行礼的习惯。
金无数也不介意,好似她不行礼,反而自在些,“本府今日前来,是来告诉你。那座土地庙里搜出来的绳子,确实与当日方问山身上发现的绳索一模一样。都是在东郊一个小铺子里买的,店家已经承认了这是他店里的东西,人也控制了起来。”
林慕白没说话,只是微微蹙眉,显然,金无数还有话说。
果不其然,金无数哑然一笑,只好继续道,“还有一件事,也不知是巧合还是不巧。一大早有猎户家妇上府衙鸣鼓喊冤,说是丈夫失于前夜失踪,如今生死不明。”
“猎户?”林慕白一顿,“打猎以何为具?”
“弓弩和夹子。”金无数道,“本就不是富庶人家,哪有什么工具,也就是最寻常不过的弓弩和箭矢罢了!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林慕白冷了眉目,“知府大人没看见我对方问山的验尸笔录吗?”
“那个”金无数愣了一下,“大致一瞥。”
“一目十行是个好习惯,但对于大人而言,却未见得。”林慕白冷了音色,“还请大人看仔细验尸笔录。”
“林慕白,你这是什么态度?”金无数骤然起身,好歹他也是朝廷命官。
林慕白看一眼金无数,笑得凛冽,“秉公执法的态度,不然大人以为呢?当然,这地方大人您做主,我只是个区区草民,无权置喙。但是大人,人命大如山,岂能儿戏?”说着,接过衙役手中的绳索,转身便走了出去,朝着北苑方向走去。
“简直是岂有此理!”金无数愠色,“林”
夜凌云上前一步,抬眸望着金无数,“大人何必动怒,她的性子惯来如此,大人又不是今时今日才知道。”
闻言,金无数甩袖,一声叹,转而冲着师爷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验尸笔录拿出来!干杵着,都是木头吗?一个个光拿俸禄不干事,是不是要本府去做啊?”
一声吼,所有人都吓得面色发白。
师爷慌忙从袖中取出了携带的验尸笔录,“小的就担心大人要用到,所以一直备着!”
金无数又发了火,“那方才不拿出来,让本府丢了如此颜面?”拿到验尸笔录,还不忘砸了师爷脑门,这才泻火少许。边看验尸笔录,边随着夜凌云往外走。
他倒不信了,林慕白再聪明,还能真破了这连环杀人案?自己为官数十年都看不穿其中关窍,她一个小女子还能翻了天去!今日训他三两句,明日他非得蓦地,他顿住脚步。
“大人怎么了?”夜凌云问。
金无数面色微变,“还真是了不得!”说着,疾步而去。
夜凌云没明白,到底是怎么了。怎么连金无数,都变得神叨叨的?
到了北苑,林慕白率先去云水的房间,却在门口遇见了刚出来的哑叔。
暗香友好的喊了一声“哑叔”,哑叔也点了点头,含笑指了指里头,而后又拿着茶壶慢慢离开。林慕白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哑叔的脸看了一会。
抬步走进云水的房间,林慕白又犹豫了一下,房中无旁人,但这间屋子似乎有些不太一样。到底哪儿不一样?低眉间,她看见了云水置于床前的绣花鞋,娇眉微微拧起。
“师父?”暗香上前,“怎么了?”
林慕白将手中的绳索置于案上,“去把所有人都请来吧,记得,如意班的人,一个不剩,让他们在院子里等我。待会我就告诉大家,谁才是真正的凶手包括凶手的行凶动机。”
暗香瞪大眸子,“师父,你查出来了?”顿了顿,她慌忙跑出屋子,“我马上就去!”
倒一杯水,微微抿唇,林慕白轻叹一声,“也许我来的不是时候,然人世间的事,总归是有轮回的。不管怎样,恣意剥夺他人性命,便是你的不是,王法律条,岂能任人恣意妄为。若人人都靠自己的方法来解决自身的仇恨,那要衙门做什么?老百姓,岂非任人宰割?”
放下手中杯盏,外头已经传来了脚步声,林慕白垂下羽睫,笑得有些无奈,“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时辰到了,都该了结。”语罢,她起身往外走,“心魔难除,就算逃过一劫,难道便是你想要的吗?”
外头,如意班的所有人都等在了院子里,金无数和夜凌云也赶到了。容哲修则和容盈等在外头,他倒要看看,林慕白所谓的凶手,到底是谁。
站在台阶上,林慕白睨一眼底下的人头攒动,深吸一口气道,“大家都来齐了吗?怎么哑叔不在?”
暗香一怔,“我再去叫一声。”
说着,急急跑开。
欧阳蕾上前,“敢问夫人,凶手到底是谁?为何要把大家都召集起来?既然知道了凶手是谁,为何不把凶手当场抓住呢?”
“别着急嘛!”林慕白看一眼金无数,“昨日我与知府大人说过,若是绳索比对成功,还请知府大人来夜家庄一趟,并且把方仁杰也一道带来。”
“人在外头的囚车上。”金无数道,“你要他何用?”
林慕白似笑非笑,“自然有用,请知府大人把方仁杰带过来吧!”
“可他是个杀人凶手。”欧阳蕾心生畏惧。
“有夜庄主和夜家庄那么多护院,又有知府大人在场,你怕什么?”林慕白瞥了欧阳蕾一眼,听得这话,欧阳蕾才算闭嘴不语。
“去把人带来。”金无数道,衙役快速离开。
不多时,手铐脚镣的方仁杰终于出现在众人跟前,不管他是因何原因杀人,付流死在他剑下,却是事实。面露窘色,容色素白,方仁杰站在那里,望着院子里的所有人,有些不明所以。
可他扫了一遍,没能看见云水,扫两遍,还是没见到云水。
不觉有些慌了神,但也没有问出口。
毕竟他如今的身份,怎好再牵连云水。
“现在可以说了吗?”金无数问。
林慕白点了头,“事情,还是从来时的路上,班主的马车出了事说起。那件事,如意班里谁都不提,而班方问山更是讳莫如深。方问山其实心里明白,马车不会无缘无故出事。最大的可能,是身边的人,做了手脚。如意班不过就是个戏班子,向来以和为贵,不可能得罪穷凶极恶之徒。其实方公子心里也清楚,疑犯极有可能就是高渐。”
一时间,所有人议论纷纷。
“可是班主与高渐”欧阳蕾顿了顿,不敢去看方仁杰投射而来,狠戾的眸子。
便是一旁的如意班众人,也跟着道,班主与高渐的关系匪浅。怎么可能会是高渐做的。
“都别吵了!”夜凌云一声呵斥,所有声音瞬间消失。
林慕白继续道,“正常情况下是不太可能,可若高渐心生异样呢?班主好男风,狎戏戏子,却不代表这戏子也愿意与其天长日久。方问山豢养着高渐,可高渐却偷偷爱上了别人。可高渐也明白,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脱离方问山的手掌心,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了方问山,他便能与心爱之人远走高飞了。于是他破坏了方问山的马车,想让方问山在来夜家庄的路上,死于非命。可惜,他失败了,方问山早有防备。”
“你胡言乱语什么?”方仁杰怒斥,“我爹都死了,你还要败坏他的清誉。”
“你给本府闭嘴!”金无数冷然,“来人。把他嘴堵上!本府听得心烦!”音落,便有衙役上前,二话不说往方仁杰嘴里塞了布条,除了呜咽,他再也发不出抗议的声音。
下意识的捏着晴明穴,林慕白道,“很可惜,高渐还没动手,就被方问山杀死了。”
音落,众人哗然。
金无数瞪大眼眸,“你是说,高渐是方问山杀的?”
“我测算过,方问山的身高,伸出胳膊从高渐身后环抱,刚好能构成高渐锁骨处弧形血荫。何况,除了方问山,谁能靠近高渐,还能在高渐毫无防备一点都不挣扎的情况下,抱住他?那是死神的拥抱,也是高渐最后的拥抱。”林慕白声音微沉,“只是方问山没想过,高渐在马车之事失败过后,已经放弃了杀他的念头,反而想自尽以求解脱。”
暗香带着哑叔,听到这儿不觉愣住,“师父的意思是,在班主进来之前,高渐就已经准备自杀了。”
“所以,方问山没能察觉到桌案上的毒酒。”林慕白笑得凛冽,“更没想到,在他离开之后,又有人进入了高渐的房间,将计就计,把一张纸条塞进了高渐的手里,开始了连环杀人的大计。”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听着林慕白慢慢道来,“第二个是方问山,他没想到凶手会将计就计。对方知道方问山武功太高,在夜家庄内一旦动手,必定会惊动夜家庄的护卫,所以干脆把方问山引出去。当天夜家庄的护院没人看到方问山离开,所有人都是到了第二天才知道方问山失踪之事。没有人发现,火盆里有纸张燃烧过的灰烬。我仔细的查验过,当天夜里的书案上,没有书写过的痕迹,笔墨纸张都是干干净净的。所以火盆里的纸张,很可能来自外头。”
“既然是外头来的,那跟方问山的失踪联系起来,就成了鱼饵。因为这个,方问山才离开夜家庄,说明纸条上写的东西,很有可能威胁到了方问山。所以他才会避开所有人,一心要解决自己的问题。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凶手没能杀了方问山,反而让他跑了,此后下落不明。”
欧阳蕾骇然心惊,“你是说班主还活着?”
林慕白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