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稍微有点沉闷,一帮子人自顾自地喝着闷酒,话都没两句,完全不像是赏花会的样子。
这时,朔月站起身,端着酒碗,站到了众人面前,当着大伙的面,一气饮尽了碗中的清酒。
“这一碗酒,就算是敬给照顾我这么多年的大伙了!”
没等底下的人有啥回应,朔月便弯腰拎起酒壶,又倒了满满一碗酒。
“这一碗,敬给小时候抚养过我的八云紫姐姐!”
说罢,她仰起脖,又是一口闷。
“不是我说你,紫啊,”朔月喝了酒,继续说道,“你要是不多锻炼锻炼,多出去走走的话,很快就会变老哦!”
“要你管,你这没大没小的丫头片子!”
八云紫一甩折扇,没好气地道。
“哈哈!”
朔月笑着,又倒了一碗酒,道:
“这一碗,敬小时候给我做饭吃的八云蓝!蓝啊,虽说勤劳是种美德,可是最好还是不要把什么活都往自己身上揽,把身体搞垮了就不好了。”
“多谢关心。”蓝眯起眼睛,笑道。
朔月便灌下去第三碗酒,刚喘一口气,立马又满上了一碗。
“这一碗,就敬有事没事过来蹭饭的幽幽子好了。”
她喝完酒,又道:
“你这家伙明明是个幽灵,吃进去的东西都去哪儿了呢?”
“这是少女的秘密哦!”
幽幽子用袖子掩着嘴,巧笑着道。
“是吗?”
朔月也没多问,倒下一碗酒喝下了肚,提起嗓门便道:
“这是敬给在座的唯一一个正经人,魂魄妖忌的!”
“可不敢当!”
妖忌一摆手,把这份“殊荣”给推掉了。
朔月笑了一嗓子,又倒满一碗酒,端着碗走到了劫雨的面前,道:
“小雨,你起来。”
“嗯。”
劫雨站起身,双眼几乎与朔月的眼睛平齐。四目相对之下,却见朔月伸出手,轻轻地拍在了她的肩膀上。
“几年下来,已经跟我一边高了啊!”朔月叹道,“不知道降妖的功夫,有我当年的几成呢?”
“现在还比不上当年的妈妈啦!”劫雨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不过,以后的我,还会变得更强!”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朔月微笑着点了点头,“再过俩月就是你的十六岁生日了,可惜,今年的生日,妈妈是没办法跟你一起过了。这碗酒,就当做是提前为我的宝贝女儿庆生了吧!”
言罢,朔月端起酒碗,咕嘟咕嘟地将酒喝下了肚,而后便摇摇晃晃地,走到了纳兰暝的跟前——很显然,她已经喝醉了。
“这一碗......嗯?”
朔月将酒壶整个倒了过来,里头没有流出一滴酒。她捧起酒壶,往里头瞅了一眼,然后大笑着,将壶和碗都扔到了地上。
“罢了,罢了!跟你这个混球说话,不敬酒也无妨!”
朔月笑着,一把抓住纳兰暝的手臂,将他给拽了起来,接着,从衣兜里掏出一枚用红绳穿起来的,阴阳玉样式的小挂坠,塞到了纳兰暝的手心里。
“给你,收好了,这是我做的护身符。”她说,“把它带在身上,就不用害怕恶灵的侵扰了。你这家伙以后也注意一下,自己没有法力,遇见处理不了的事情就别逞强!”
“嗯。”
纳兰暝收起了那条挂坠,点了点头。
“听好了纳兰暝,”朔月接着说道,“我走了以后,你要照顾好小雨,把她养大成人,每天的训练,可不要耽搁了!”
“嗯。”
纳兰暝面无表情地聆听着。
“院子里的樱花树不要忘记修剪,别的地方的打理也不可忽视了。”
“嗯。”
“地板一周最少擦两次,干擦一遍湿擦一遍,储物间也该整理一下了,那破房子简直就是个垃圾堆。”
“嗯。”
“还有啊,把帝那只小兔崽子给我抓回来,告诉她我一点也不怨恨她,叫她以后不要再到处瞎胡闹了。”
“嗯。”
“对了,村里的大户还欠咱们家钱呢,记得去讨!”
“嗯。”
“每年过年要给我写信,汇报一下状况,别让我太担心。”
“嗯。”
“还有......还有,那个......就是说......”
朔月说着说着,竟啜泣起来。她的脸上,已经沾满了泪珠,唯独她本人,一直自说自话,完全没有发觉。
“我......我还有好多话想跟你说。”朔月剧烈地喘息着,断断续续地说道,“我还想看小雨长大的样子......我还想......跟你们一起......度过春......夏......秋......冬......一起赏花......看海......望月......观雪......一起笑......一起哭......一起玩闹......一起......活着......”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纳兰暝一把将朔月那冰冷的身体搂进怀中,嗅着她发丝之间的香味,道,“你以前,不是最不怕死的吗?”
“我不怕死啊,但是我害怕,死了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们了。”朔月哭着说道。
“你这家伙......”
纳兰暝的眼睛也红了,泪水划过了他的脸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痕迹。
“你难道不知道,”他说道,“我跟你一样害怕吗?”
他哭了,他身后的劫雨也一样。其余的人皆低下了头,沉默不语。如果因幡帝在场的话,她又会有怎样的反应呢?
相拥的这一刻,漫长得有如一昼一夜。直到朔月一把将纳兰暝推开,往后退了好几步,纳兰暝都没能从中回过神来。
“抱歉了,各位!”
朔月擦去了眼泪,整理好表情,强挤出一张笑脸,大声地,清清楚楚地说道:
“博丽朔月,与大伙就此别过,若是有缘,来世再见!”
说罢,她一把扯断了胸前的红线。
强烈的撕裂感将纳兰暝从恍惚之中,拉回了现实。在他的身体之内,属于朔月的那一部分,正如抽丝一般,一丝一丝地剥离出去。他抬起头,却只看见满目樱花飞舞,除此之外,再无人影。
纯白的和服落在地上,里头尚有几片闪着白光的碎屑,没有消散干净。纳兰暝跪到地上,双手将它捧起,凝视良久,茫然不知人来人往,日落月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