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的是,他的计划已经至此结束了,再也没有什么“计划”了。
也就是说,从此刻起,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外。
所以,当幽香开口的时候,他表现出了,在他那张处变不惊的笑脸上,从未出现过的惊愕。
“但是我拒绝。”幽香说得清清楚楚,“我风见幽香,就是喜欢对那些自以为高我一头的人,说‘不’!”
“哈?”纳兰暝的右眼皮子跳了几下,“你是在说,你还有逆转的办法咯?”
“那就来吧!”他摊开了双手,稍显狂妄地叫道:
“赶紧把你藏在手里的这张牌打出来吧!这要是还能输,那我也认了!”
与表面上显出来的自负不同,他那颗藏在红魔馆地下深处的心脏,此时是越跳越快,越跳就越是没底。他便用拳头狠狠地锤了两下胸口,在心里头给自己打气道:
“翻不了的,这种情况下就算是风见幽香,也不可能翻盘!我为什么要感到害怕?凭什么?拜托,这家伙只剩一个脑袋了啊!哪怕她本事大得通天,她也只有一个脑袋,就凭这个脑袋,她干得了什么?我又为什么要对这个脑袋,心生畏惧?”
为什么心生畏惧?原因不已经是再清楚不过了吗?
在内心的深处,纳兰暝是懂的,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与风见幽香这样的对手战斗,就如同登顶乔戈里峰这样的杀人高峰的,最后那几百米。
你已经走了很远了,寒冷、缺氧和疲惫几乎摧垮了你那脆弱的精神,每踏出一步,仿佛都要花掉一年的时间。你快要睁不开眼皮了,但你知道,一旦陷入沉睡,就再也不会醒来。所以你还在战斗,并不是为了上山前约定好的荣誉与理想,而是为了不被身后的死神捉到。
机会只有一次,你要一鼓作气,前行,不回头。要么,你战胜山,要么,山埋葬你,不是赢,就是死。
纳兰暝已经快到顶了,他已经一只手摸圌到山顶的那块石头了。这个时候,山跟他说:“抱歉,你还未够班。”于是他从距离山顶一步之遥的地方滑落下去,落入了绝望的深渊之中。体力耗尽了,氧气也不够用了,咫尺之遥,九重之天。
他已经用尽了自己的机会,接下来,他只有死。
他感觉到,土壤在翻滚,空气在沸腾,某种巨大的,难以想象的力量,正从自己周围的“环境”之中萌发出来。
“你是值得尊敬的,纳兰暝。”他听见幽香这么说道,“步步紧逼,机关算尽,几乎,已经到了凡人可以达到的巅峰了吧?嘛,尽管你是吸血鬼,在我的眼中,你跟‘他们’都差不多......”
“你也一样,是有血有肉、有生有死的,凡人。”
“但我不是。”
“你切断了我‘这具身体’的手脚,让我失去了继续战斗能力。这很优秀,不,卓越。实际上,根本没有人知道,将我逼到这一步,意味着什么。那些试图这么做的人,最后都死了,那些成功做到这一点的幸运儿,一样,也都死了。”
“人根据自己的‘敬’,创造了‘神’,又按照自己的‘畏’,创造了‘妖’。二者的本质,皆是意志的集合,虚像的具现。从这个角度上讲,‘妖’不过是‘神’的另一面罢了,正如光与影一般,互为表里。”
“譬如狐妖,便是狐狸幻化而成的妖怪,其人形为‘化身’,狐形为‘本体’,代表的是狐的‘意志’。”
“而我,我也是妖怪。”
“我是‘自然’的妖怪,从盲目愚痴的众生,对伟大的、变幻莫测的自然之力的‘畏’之中诞生。此人形为‘化身’,而自然万物,一花一木,都是我的‘本体’。”
“我所代表的的,便是大自然本身的‘意志’。”
“你无法打败你脚下的这片土地,纳兰暝,即使你用鲜血将它染红,对它来说,那也不过就是一种新的养料罢了。”
“嗯,你说的我都听见了。”纳兰暝握紧拳头,摆出了战斗架势。到了这一步,他反而松了一口气——已经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来吧,”他说道,“带着你的‘全世界’,朝我的头顶上压过来吧!”
当幽香的身体残片开始“发芽”的时候,他已经准备好了,去面对这颗星球的怒火,以及它那不可抵抗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