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
“哦,是维雍啊!”
他的父亲回头看了他一眼,显得并不激动。其他人也只是平平静静地瞅着他,没做什么表示。
他现在满身灰土,额头上还擦破了一块,沾着些凝固的血迹。如果是别人家的父母,别人家的孩子,一定早就搂在一起了吧?
“换成我哥哥,他们肯定还会更热情一些的......”
李维雍这么想着,便是露出了一抹苦笑。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在这个家中的地位非常的尴尬。谁都不觉得他是一名“必要”的家族成员,这也是他急着想出去参军的原因之一。不过,当家人对他的漠视以这种赤圌裸圌裸的方式展现出来时,纵使是他,多少也还是有些伤心的。
“你回来得正是时候,”他的父亲这么说道,“我们正在收拾行李,准备撤离。你也赶紧准备一下,时间不多了!”
李维雍听了这话,便是一愣,上瞅瞅父亲那认真的神色,下瞅瞅那些早已打包好的行李,咽了一口口水。
“你们......准备干嘛?”他问道。
“撤出这座城市,”他父亲重复道,“用你能理解的方式来讲,就是逃跑——此地已经不能留了。”
“待会儿军队和官府的人会跟咱们一块儿撤,咱们呆在队伍中间,安全是有保障的。”
“那,百姓呢?”李维雍又问道,“聚集在咱家大院儿的围墙里的那些百姓,有老的,有小的,还有伤的,他们怎么办?”
李维雍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他在回家的途中,确实见到了许多进来避难的百姓,其中还有不少认识人,比如那些缠着他要跟他玩弹珠的毛头小孩,那些跟他喝过酒吹过牛的车夫,还有那个把他当成孙子的卖瓜老妪。当他们看见他时,还亲切地跟他打起招呼来,都夸他命硬,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那态度简直比他的亲生父母还要亲切。
那些个淳朴的、无知的,以为自己能就此得救、活到天亮的,天真的脸庞,在火光的映照之下,看得李维雍分外的心痛。
“百姓会跟在队伍后头。”他的父亲说道。
“徒步?”
“是的,徒步,马匹已经死完了,大家都得用脚走。”
“那,爹爹,请容我再多问一句。”李维雍道,“这城里的守军,还有几人?”
“还有五千。”
“百姓呢?”
“不详,约六七万。”
“精兵五千,可能保护得了七万百姓?”
“维雍......”
“保护不了,又让百姓走在后头,直面那些妖兽的追击,这岂不是把他们当成了挡箭牌?”
“维雍!”
“父亲!”
一老一少,二人一同吼了出来,怒目圆睁,近乎撑裂了眼眶。
短暂的沉默过后,李维雍首先发了难:
“以庶民为诱饵,自己苟且偷生。您平时满口的仁义道德,到了生死关头,就连羞耻之心都没有了吗?”
这话,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对自己的父亲说的,而且说得理直气壮,丝毫没有顶撞长辈的那份不安。他的老父亲一时气不过,两步走上来,抬手一巴掌,打得他嘴角流血。
可这一巴掌下去,李维雍也不变色,连嘴角的血都懒得擦,就那么直直地站着,瞪着自己的父亲,眼睛都不眨一下。半晌,就在他母亲要上来劝架之时,他开口了:
“可以的,您可以逃走。”
接着,他又环视了一圈,这厅堂之中的众人,对着他们,大声说道:
“你们都可以逃!”
“但我不走,给我八百壮士,我要死守此城。在最后一个百姓平安离开之前,我绝不会踏出这城墙一步!”
“李维雍!”
他父亲听了这话,气得龇牙咧嘴、七窍生烟,两只手一起抬起来颤抖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个打法。
“你留,你想留就留,想送死就去送死!”他父亲最终放下了手,冲着他大吼道,“但我告诉你,你今天不跟我们走,以后我李家就再没你这号人!”
“可以。”李维雍平平淡淡地点了点头,“此地一别,我就不再是您的儿子。”
说着,他拱手行了一礼,道:
“祝您一路平安,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