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爷,阮青在外院候了半个多时辰了。”丫鬟急忙上前低声说道。
脚步声匆匆远去。
床上睡熟的柴素锦,猛然睁开了眼睛。
她赤脚跳下床,飞快的来到窗边,伸手推开窗。
冷风呼呼的灌进温暖的房间,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眼睛却眺望着院中那条整洁清幽的小路。
天还未大亮,廊下的灯光将小路映照的影影绰绰。
光秃秃的树枝在路上投出长长的影子,那个长身玉立的身影却早已不见。
“公主,您醒了?”丫鬟连忙上前,“定国公刚走……”
柴素锦摆摆手,“我知道,没事,我只是看看……”
“公主,外头冷,定国公离开的时候还交代,叫婢子们不要吵醒您。”丫鬟小声说道。
柴素锦白皙的面颊,被风吹得有些红,她的手落在平坦的肚子上,那里还感觉不到什么,但是却孕育着一个新的生命。
原本不应该叫他在这个时候来到这世上,虽然他的父母都有着尊贵无比的身份,可他却应该来的正大光明,而不是背负着未婚先孕的不好名声……
“对不起……”柴素锦喃喃说道。
“公主有什么吩咐?”丫鬟连忙上前一步。
柴素锦摇了摇头,“我写好了一份药材单子,给纪相送去,就说我要用,越快越好。”
“这时辰?”丫鬟狐疑的看了看天色,离天亮还早啊。
“对,立时送去,想来表哥也不会惫懒到现在还没起身。”柴素锦说完,转身向桌案走去。
丫鬟连忙进门,将窗户关好,立在桌案旁边。
柴素锦递过折好塞入信封的几页纸,“表哥若有什么问题,告诉他来问我。”
丫鬟应声退下。
柴素锦望着丫鬟掀开又落下的门帘子。
好似看到赵元甄的身影就在门外,正如以往的每个早晨一样。她醒来的第一眼,就能看到他的身影。
他亲自吹凉了羹汤,修长的手捏着瓷勺,亲自喂她用饭……
他亲自试过水温,亲自为她擦脸洗漱……
炭盆里噼啪响了一声,柴素锦回过神来,门帘已经落下,却再瞧不见那人身影。
这可怎么好?
他不过刚刚离开,甚至都还未能出了京城吧?她却已经开始如此的想念。
“来人,请昭廉伯来。”柴素锦吩咐道。
丫鬟连忙进来,“公主,如今时辰尚早,昭廉伯……”
“表哥勤勉,瑄哥儿说不定还在睡,”柴素锦摇了摇头,“罢了,将这几日的食谱拿来我瞧瞧。”
“都是公主亲自安排好的膳食。”丫鬟小声说道。
柴素锦点点头,“尚需调整,我的口味忽而变了,想吃些别的。”
丫鬟连忙应声退下。
柴素锦深吸了一口气,她要让自己忙起来,再忙一点,这样就没有时间空闲来想念了……
天色大亮,纪博采匆匆赶来公主府。
“妧妧昨晚睡得可好?”纪博采笑着问道。
柴素锦请他坐下,又命人奉茶,点点头道:“很好呀。”
纪博采的目光却落在她眼底青灰之上,他笑着接过丫鬟奉上的茶,没有拆穿她,“表妹叫人送来的药材清单,这药量可是不小,是要做什么用途?”
柴素锦挥手叫伺候的人都退下。
厅堂的门敞开着,从外头就能看见她同纪博采隔着不近的距离,相对坐着,但却不能听闻到两人说话间谈论了什么。
“同楚国的战事虽未开始,可却要做万全的准备。蜀国会在这场战役里担了怎样的绝色还未可知,但蜀国同楚国交往密切却是不争的事实。”柴素锦说道,“而我大周不论敌人是谁,这场仗都只能胜,不能输。”
纪博采重重点头,“正是,所以这药材,是为了制‘养元丹’而准备?”
柴素锦颔首,“没错。”
纪博采却是微微皱眉,半晌不语,只默默的盯着她。
“表哥有什么顾虑,不妨直说?”柴素锦问道。
纪博采缓缓吐了一口气,“养元丹的奇效,我若非亲眼所见,亲自体会,决不能相信。说是仙丹神药,丝毫不会言过其实。”
“也没有那么神奇。”柴素锦摇了摇头。
“就是如此神奇,不单我是如此认为,就连圣上,连定国公,连当时军营之中的军医们,都是如此认为。表妹以为民间军中对公主的崇敬崇拜都是没有来由的么?私下里不是一个两个人说,倘若没有公主,圣上的兵马就是再多一倍,也未必能取胜。”纪博采沉声说道,“虞震德后来已经发现,且惦记上了养元丹,不过是梁四和他各有主见,没有将养元丹交给他。”
柴素锦垂着眼眸,安静的听着。
“既然虞震德能够发现,那旁人呢?”纪博采问道。
柴素锦抬眼看他,“旁人怎么了?”
“楚国为什么要提出以和璧和城池为聘,迎娶表妹?果真是因为马文昭喜欢表妹的一己私情么?”纪博采缓缓说道。
“这不过是借口,他自然是为了掀起战争,好从大周掠夺好处的。”柴素锦说道。
纪博采微微摇头,“掠夺好处不假,可掠夺好处不用急在这一时。大周江山刚刚稳固,经不起战乱浩劫,难道楚国就不是么?虽有蜀国帮扶,民生恢复更快,但新的政权也不过是刚刚建立。这个时候,明智之人应当大力发展自己国中实力才是。他为什么要主动掀起战事?”
柴素锦皱眉。
纪博采的目光深深的落在她的身上。
“为了……我?”柴素锦皱眉道。
纪博采点头,“不错,确是为了表妹。为了赢取表妹为王后,他是真的准备了四座城池,楚人并非虚言。”
柴素锦啊了一声,“真要给呀?”
“是,马文昭的目光放的很长远。他和表妹有昔日的情谊在,也许他心中,表妹的确是他难以割舍之人。表妹更有如此神奇的医术,更是叫他趋之若鹜。待到表妹真的成了他的皇后,表妹和他就是自己人了。那个时候再做征战,有表妹相助,才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纪博采垂眸分析道。
柴素锦失笑,“我这么厉害,自己竟都不知晓?”
“楚国军队早在边境集结,为何一直不肯动手?屯兵边境也需要不少军费供给,马文昭又不傻,”纪博采问道,“他为什么要做这种傻事?”
“因为……他根本不想真的开战?”柴素锦接口道,“他大军压境,只是为了施加压力,好叫圣上屈服?”
纪博采连连点头,“说到底,他的目的,还是表妹。为了得到表妹。”
柴素锦抬手扶上自己的腹部,抿唇而笑,姣美的脸面之上,有种母性的光辉,“那他算错了,他大约忘了有一句话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纪博采的目光顺着她的手,落在她的肚子上,“是,他大约怎么也没有想到,表妹会走出这么一步棋来,不惜以自己为棋子,和他对抗。”
柴素锦舔了舔嘴唇,“所以,表哥是会帮我准备这些药材的吧?”
纪博采轻叹了一声,“我说了这么多,你还是不明白?”
“我明白,表哥的意思是,我先前制作养元丹,已经叫各方都注意了我,打起了我的主意。如今就当低调,泯没在京城之中,泯没在公主的光环之下。”柴素锦笑了笑,“所谓树大招风,表哥是为我好,为我着想。”
“梁悦提醒我之后,我便禀明圣上,封锁了一切有关养元丹的消息,不许任何人在任何地方谈论。”纪博采抬眼,眼眸之中是她有些远的倒影,“如今,不要再引火上身了。”
他微微摇头,面上尽是不赞许。
柴素锦却笑了笑,“表哥想差了。”
纪博采挑眉看她。
“如今大周要出战,结果才是最重要的。为了最终能够取胜,便是冒再大的风险也值得。所谓倾巢之下焉有完卵?倘若战败,我必然是他人俎上鱼肉,唯有战胜,大周才能做得自己的主。我才能做得自己的主。”柴素锦笑着说道。
纪博采抿着薄唇,半晌都没有再开口。
“这道理表哥不会不懂,我说出来,也是多嘴了。表哥是担心我,关切我,我懂的。”柴素锦语气轻柔的说道,“多谢表哥了,甄哥在边境,为我而战,我在京城,只能为他略尽绵薄之力。还请表哥以大局为重,多多帮我吧。”
纪博采脸上清清淡淡,看不到笑意,又坐了片刻,他忽的站起身来。
“既然表妹都已经想清楚,那便照表妹的意思办吧。”
他说完,拱手躬身,扭头离去。
柴素锦愕然看着他离开的身影,好奇问迈步进门的丫鬟道:“我怎么觉得表哥有些生气?你们可觉得?”
丫鬟们不敢接口,嘻嘻哈哈的将话题岔了过去。
“公主早些时候吩咐说,要请昭廉伯来,如今天色大亮,昭廉伯定然已经起身了,可还要请来?”丫鬟在柴素锦身边问道。
柴素锦点头,“表哥已经答应,国相出面,药材的采买不成问题,那接下来的准备也要开始了。去请昭廉伯来,还有许多事情要吩咐他做呢。”
丫鬟连忙躬身退下。
可瑄哥儿来的时候,却已是下晌。
“公主府离着伯爵府甚远么?怎么要你来一趟,竟要用上大半天的光景?”柴素锦看他道。
瑄哥儿脱下披风,扔在一旁,嘟着嘴,满脸的不高兴。
“这是谁惹了你了?”柴素锦微微皱眉,“定国公已经不在京城了呀?你这又跟谁过不去?”
“还说呢!就是因为他!”瑄哥儿立时瞪眼道。
柴素锦略微诧异,“他走了还能惹你?”
瑄哥儿重重冷哼一声,“先前说好的,他去前线打仗,我给他帮忙。圣上不是说,我带兵打仗没有经验么?经验不都是慢慢磨练培养出来的?如今这么好的机会,我知道他厉害,我跟在他身边多学着些不就有经验了?”
他翻了个白眼,靠在椅背上,翘着腿,浑身上下都是不悦。
柴素锦怔了片刻,才点头道:“原来你是想要和他一起去边关?”
瑄哥儿迅速看了柴素锦一眼,“姐姐其实不用担心的,我去边关也没什么不好啊?这边是我的姐夫,那边是我的师父,我不会有危险的。”
“胡闹!”柴素锦冷斥一声。
瑄哥儿的脸立时就沉了下来,“怎么就是胡闹了……”
“正是因为你同马文昭的关系,才更不能叫你去边疆。”柴素锦说道。
瑄哥儿蹭的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难道姐姐还怕我会背叛大周?还担心我会和马文昭站在一起?我是傻吗?”
“你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话,是不是已经忘了?你说,这边是你姐夫,彼方是你师父!”柴素锦的声音也满是冷厉。
姐弟两个鲜少有这样横眉冷对的时候。
瑄哥儿鼓着嘴,瞪眼看着她,“我是这么说,可那又怎样?难道我会不顾念我姐姐,不顾念我姐姐腹中的孩子,反倒帮着马文昭么?”
“你既不会帮着他,他难道会顾念与你的旧情么?你若是落在他的手中,你叫赵元甄如何自处?叫我如何自处?”柴素锦问道。
瑄哥儿皱着眉头抿着唇,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垂在身侧的两只拳头捏的紧紧的。
“你也不用生气,”柴素锦放缓了语气,“可以帮着大周对抗进犯之人的方法,不只有去前线冲杀而已。如今就有个地方,需要你来出力。你若是能做好了,也是大功一件。”
“我又不是为了功名利禄!我就是为了增长见识阅历,积累经验,免得人说我是凭着姐姐的关系,才白白得了一个伯爵的地位……”瑄哥儿小声咕哝道。
他脸上还带着未散去的怒气,这般咕哝之中,脸颊更是微微泛红。
柴素锦缓缓哦了一声,“原来症结在这儿啊……”
瑄哥儿摇了摇头,“没有……姐姐别多想,我……”
柴素锦连连点头,“我听明白了,这是你作为一个男人的自尊心在起作用吧?你想叫旁人提及昭廉伯的时候,乃是竖起大拇指赞你的才干能力。而不想叫人说,你就是靠着裙带关系的荣宠的纨绔。”
瑄哥儿红着脸,没有说话。
柴素锦轻叹一声,“你长大了,这是好事。有这般争强的心,也是好事。我们在天上的爹娘如今看到你,也可感欣慰了。”
“只怕是不能欣慰,我空有这心,却没有什么作为。如今这么大年纪了,却还要姐姐照拂我,处处依靠着姐姐的威名,我自己算得了什么……早说要保护姐姐,可……”瑄哥儿垂下头去,脸面之上尽是不服和倔强。
柴素锦微微一笑,“如今就有个机会呀,不仅能为大周立功,更是锻炼你才干阅历的大好时机。我只怕旁人都不肯尽心尽力,做不好这事儿,要知道这件事乃是关乎我的身家信命,更关乎前线兵丁将领们的性命,以及大周是否能在不利之中占据有利地位的重中关键。”
瑄哥儿眼睛猛然亮了起来,抬头看向柴素锦,“真的?你不是唬我?”
“我唬你做什么?还要靠着你为这件事操心劳神呢!”柴素锦道。
瑄哥儿立时走近了几步,挨着她坐了下来,探头向前道:“快说说,是什么事?”
“还记得养元丹的效用么?”柴素锦小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