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今天的惊愕到来得太多,所以现下的梁媗是有些毫无顾忌了。
她直接便把心中想的都一股脑得问了出来。
“三小姐言下之意,是我有些自不量力的意思吗?”
但楚孤终究不是其他人,现在看着梁媗时,还是好整以暇的笑着,笑得很好看,可同时也笑得让人有些抓毛,最起码梁媗就是如此。
“‘自不量力’这四个字怎么会能放在楚孤公子的身上呢,梁媗只是想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若不是没有选择,那楚孤公子又何必一定亲赴战场,把自己的安全置之度外呢?”
可有些话,是不管怎么生气也不能说的。因此梁媗自动忽略了楚孤的笑容,垂着眼说道。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这时楚孤却忽然笑了,“原来在三小姐的心中,我是君子?”
梁媗微微讶然,“这是自然。”
不管梁媗对楚孤私下有多少的微词,但在楚孤是不是君子这一点上,她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反对得话来的,因为现下是没人能比她更清楚,无论是从哪一个方面来说,楚孤都是一位君子。
不管是“当年”率孤军在千钧一发之际守住了四分五裂的西殷最后得一道屏障春畏关,使得西殷百姓们在内乱之下,终于不用再受外敌屠杀之苦。
亦或是后来不过就因了少年时期的一句承诺,日后便为梁姷舍生忘死的所有付出,楚孤在梁媗眼中,比起当下许许多多被奉为了仁义的“君子们”,那就不是一回事。
因此梁媗是十分意外,楚孤会这样问她的。
而她也好像忘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现在的楚孤既不是那个已经守下了春畏关,已经名扬天下的楚孤。
更不是那个为了梁姷,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也一往无回的楚孤。
现下她面前的这个少年,还不过只是一个就算放在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也不会有人有兴趣、有意愿多过问一下的小人物罢了。
这样的楚孤,被人看做是一个君子,那才是让人费解的事情呢,更何况这个人还是梁媗,镇东大将军府梁家的嫡女,这就更让人不解了。
楚孤从刚才就一直笑弯弯的眉眼,此时第一次微微愣住了,他看着梁媗再理所当然不过的神情,许久都没再说话,而梁媗见状,也有些诧异。
怎么,难不成是她说错话了?
但不应该啊,其他人先不说,可在太妃她老人家和二舅舅那儿,楚孤所得到的赞赏应该不少才对。
她的这句赞扬应该不会让得楚孤这般讶异啊。
梁媗现下是有些不解了,但楚孤貌似并没有要为她解惑的意思,反而是岔开了先前的问题,突然说道:“时辰也不早了,我还是先派人送三小姐回去吧。”
这是不想回答她的那个问题吗?
那他直接像以前敷衍她一样的随便乱扯两句不就是了,干嘛这般生硬的转移话题?
说什么时辰不早了,拜托,现在甚至连酉正都还没到呢,天色更是还正大亮着,万里无云,这算哪门子的“时辰已经不早了”啊。
梁媗看向此时已经恢复了以往那种带着些稚气笑容的楚孤,忍不住的有些气闷,可楚孤却反而是又再加深了几丝笑意,笑吟吟的看着梁媗说道:“天色真的已经不早了,若是再耽搁,我怕梁相是就要来找我兴师问罪了呢。梁三小姐,请吧!”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梁媗不走还能干什么?
心里仿佛是被大石头堵住了一样,憋气的不行,梁媗转头就往自己的马车走去。
黑漆牙雕芍药的车门被婆子们拉开,梁媗扶着青茼的手登上了马车,车门一关,梁媗就立刻吩咐驶离这儿,她现在可不是一般的窝火。
“从建安去山海关一途中,会经过朔州,其内有一小城名为冀县,冀县内善医者众多,战场古来就又是疫病高发之地,其中有些怪症是连太医院的太医们都束手无策的,还望公子不要轻忽了民间医者们的作用。”
可就在梁媗的马车即将要与仍站在原地的楚孤擦身而过之时,车内却又忽地传出了梁媗闷闷的声音、
不论心里再气,可她还是不能不管他。
这番嘱咐,也不能不说。
毕竟就算已经不是同一场战役,时间也不尽相同,但在这么多惊人的巧合之下,梁媗可不敢在这件事情上冒一丁点的风险。
要知道在前世,在祖父重披战甲出征以后没多久,山海关可就是爆发了一场急病,虽说症状不能算多严重,毕竟并未危急到士兵和百姓们的生命。
可头晕目眩与四肢无力的结果,在战场之上也和送死是没什么区别的了。
因此前世西殷才会败的那么凄惨,而连带的,后蜀也胜利的那般轻巧。
这样惨痛的记忆,梁媗可不想再重温一遍了。
所以这次在她娘亲为祖父准备行囊和同行陪侍的人选、医者时,梁媗是利用了唯一能自由出入沈氏书房的权利,在曹掌柜送上来的密报之上,把冀县这个地方划到了重点区域去的。
因而等到祖父出征的随行医者名单出来时,“当年”解了这等急病怪症,使的西殷溃败情势最终得以止在朔州境内,可谓是功不可没的冀县医者们,自然是名列前茅了的。
为此,梁媗还真是松了一口不小的气啊。
但既然祖父那边备好了这个有备无患,那楚孤这边,梁媗又怎么能放下呢,就算心里在气闷,可她还是出声提醒了楚孤。
“多谢三小姐的提醒。”而楚孤的反应却很平淡,好像根本就不当梁媗的话是一回事一般。
这当然又刺激了梁媗一把。
“你要是听进去了我的话,那就点头说好,若是没有就直说不用,不要这样敷衍于我。”
随着蓝锻滚边的帘幔“唰”的一声被猛然掀起,赶车的车夫自然十分上道的立刻就驾停了马儿,让得梁媗能正正的对着楚孤怒目而视。
“是不是只要你一生气,就不会再叫我‘楚孤公子’,而是‘你你你’的了?”
但与终于怒火爆发的梁媗不同,在看见那张总是几近半透明般的青瓷白色的小脸,又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时,楚孤眉眼弯弯的笑道。
可这下却就换成梁媗瞠目结舌了,“楚、楚孤公子说笑了,我一直都是以‘公子’称呼的啊。”
“哦,是吗,那是我听错了?”
“大……大概吧。”
梁媗忽然就把头垂得低的不能再低了,就怕楚孤看见了她眼中的心虚,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竟然有那样喊过楚孤吗?
为什么她自己不记得了呢?而且如果真像楚孤说得这般的话,那会不会早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把他给得罪的透透的了?
梁媗现下是眉尖几乎都要皱得连在一起了,她不断的思索,思索着自己到底有没有在无意之间踩到了楚孤的禁区,触到了他的逆鳞。
“我会记在心里的。”
“啊?”
但梁媗自己都还在那儿暗自努力回想她不知丢到哪里去了的记忆时,楚孤却忽然轻悄悄地说了一句让她傻眼的话。
猛然之间,梁媗的脑子就停工了,她有些傻气的抬眸看向了还依然站在了她马车旁的那个少年,好半晌都还回不过神来会意他刚刚到底说了什么。
“我说,我会把你刚刚的嘱咐,好好地记在心里的。”
可楚孤此时却好像十分贴心一般,毫不嫌麻烦的就又轻声复述了一遍他刚刚的话语,震得梁媗就又是一愣,不用这么温柔的对她说话吧,他这是犯规的啊!
“这下,你可以安心回去了吗?”
“当………当然了,我从来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告辞了。”
就像掀起来时一般,“唰”的一声,梁媗愤愤地就一把把黑漆牙雕花窗前的帘幔给放了下去,遮住了车外的景物,自然也遮去了楚孤那张漂亮的太过了的少年脸庞。
这次梁媗的马车在驶动之后,也就再没停下来了,在楚孤月弯的眉眼之中,渐渐地就也融化在了月色之中,直至毫无踪影。
“公子,这次随行同去山海关的太医们,可是早前太妃她老人家就已经亲自定下,并且已安排好了的,此时不好再更改了吧?”
而等到梁媗一行人都已经看不见之后,楚孤身边的一名年轻侍卫却忽然低声说道。
“没事,到时只用直接安排在我身边便是,不用再另行造册了。”楚孤很是随意的回道。
“这、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呢。”
楚孤转头,忽然笑吟吟的就看向了他身后的那名年轻侍卫,吓得小侍卫是连忙就挺拔了身子,肃声回道:“公子说的是,没有什么不好的。”
脸上依然是肃然的表情,但小侍卫的背后却慢慢地开始沁出了一片片的冷汗,对于他家公子这种吓人得笑容,他还真是不管多久都是吃不消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