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馨儿仍旧不说话,如一只在悬崖边战栗的刺猬,浑身警觉又不安地望着对方,仿若对方是一只批了人皮的狼,随时会露出本来面目,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而那个在她心中一向如花般美丽,又如蛇蝎般恶毒的师妹,却再没有多看她一眼,只自顾自地再次斜躺在了树丫上,抱着怀里已然熟睡的金钱猫,轻轻仰起头,望向百花谷上方那片漆黑寂寥的夜空。
她的白衣从树丫垂下,在寒冷的夜风中轻轻飘荡,似夜间盛放的白莲。
这便是她和师妹花瑶的最后一次见面。
她想,倘若当日的花瑶有半分别的举动,她的一生必然是另一番模样。正是这个师妹当日的无视和放纵,她才能在今后的日子里,获得片刻的自由和本心。她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手臂,那用修容术隐藏起来的,伤痕累累的皮肤,便是幼年时这个师妹留给她的最大印痕——丑陋,残忍,深刻。
如今偶然回忆起来当时之景,仍觉浑身发凉,宛若噩梦。
离开百花谷再次听闻花瑶,是在事隔多年之后,以杀手之名。“如若我没有猜错,当年你的逃离必然需要另有人来顶替你,正如你所言,凭柳三娘那种不可一世的性格,却不得不接受对方的请求而收你为徒便能看出,那个组织背景深厚,万不是可随意得罪之流。”白芷曾意味深长地对她说道,“那么,元香,倘若果真如此,换句话说,便是花瑶替你背负了你原应该走的路。”亦是她一直所排斥并且想要逃离的,麻木而杀戮的人生。
“这都与我无关了,小姐。”她当时望着一池幽幽湖水,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平静地说,“幸得小姐怜惜,元香在这世上才终于寻到了一方归处。如今元香早已经心满意足,不会再理会那些过往。”她会有新的开始,新的人生。
“人是无法摆脱自己的过去的,即便他已经死了,也不能。”白芷望着她,微笑着说道。
她突然就无言以对了。这话仿佛是一道谶语,自她从茫茫人海中遇见桓晔,入了西凉阁,便奔波疲命至今。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往事中,她的身份一再变动,姓名称呼换了七八遍,有时夜间恍惚,她甚至弄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谁,又或者正在扮演着谁。
可笑她最最在意的自我意识,却一再被模糊洗刷,杂乱不堪,最重要的是,她终于又遇上这个师妹了。她整理好烦乱的心思,随着花瑶的出现细想下来,越发觉得七星阁背后的势力或许跟曾经培养她的那个组织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然而最奇怪的是,为何师妹最后反而和白莫寅扯上了干系?难道当年那个组织,是白连城手下的?
不不,这不可能,她立马否定了这种猜测。因为她比谁都清楚,这件事跟御景山庄绝对无关。她一点点推断着,试图理出一点思绪来,好让自己不处于那么被动的局面。
夜已渐深,碧柳园内,除了几盏昏黄的灯笼,已经一片漆黑,屋内小小的烛火闪烁着,白莫寅将怀里昏睡不醒的人轻轻放在床榻上,又为她紧了紧棉被,这才缓缓起身退出,独自缓步朝着自己的房间而去。
他走得很慢,逆着月光,背影落在地上并不清晰,如此缓步而行,竟然很快便到了自己的房前。房门半掩,透过缝隙能瞧见桌面上散落着一张黄色的布帛,上面盛着一本极为陈旧的昏黄古籍。他进了屋,只一拂袖,门倏地紧紧合上,这才突然乏力,单手撑在桌面上,脸色略显疲惫,他压低声音道:“花瑶,不要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