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孤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摇了摇头,便朝着门外走去。
同样叹气的,还有红脸汪导演,这位曾经在广告界叱咤风云、打下一片大好江山的壮汉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似乎也没有什么老年斑啊;他又困惑地看了看自己的身体,似乎也不至于佝偻。
但为什么,曾经那些引以为傲的书生意气,此刻只能化作长长的叹息。为什么明明自己还顶着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却畏畏缩缩地比将要入土之人还要苍老。
终于,这位将近五十岁的导演亲自从场记手里面抢过场记牌,没有打板,只是轻轻掂了掂,随手扔在地上。
“不拍了……”
整个七八百平米的大摄影棚,蓦地陷入了死寂。
等待着出道成名的大学生们困惑着,跟随盛昌公司奋斗过许多年的老员工们辛酸着,站在场中央耀武扬威的柳韵雯……得意着。
但渐渐地,这个女人似乎也不敢得意了,满脸的趾高气扬化成尴尬的冷笑,一甩袖子,骂骂嚷嚷着离开了。
“什么狗屁剧组,我告诉你们,这可是你们说不拍的,我可没有任何违约的行为……”
她就跟逃亡似的,夹着尾巴飞快地走出了片场,空留一地浓郁到呛人的香水味。
人群逐渐散了,大家都没敢走上去问询,因为那位本来红脸的导演,此时瘫坐在地上,脸色一点一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
人们绕过汪江涛,这才叫嚷道:“什么狗屁玩意,老子的演出费呢!妈的,快给老子,还有老子的盒饭!”
“就是就是,这不是玩我们么,辛辛苦苦把我们叫过来,什么都没拍就又把我们遣散,你们剧组有病吧?!”
……
突然间,瘫坐在地上的汪江涛猛地站起来,拎起地上的一个凳子就朝人群砸去:“滚!滚!都给老子滚!”
“妈的,拿上劳务费都他娘的滚!”
红脸壮汉疯狂地咆哮着,如同丧失了理智的野兽。
“滚!都滚到文韬公司去,文韬公司是你们的亲妈,你们去找它喝奶去!”
“老汪!”
一直没有说话的制片主任曹钧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汪江涛的肩膀:“还没到最后一刻呢,别认输……”
————
安孤月从盛昌公司里面走出来,一颗心空荡荡的,也没有什么心思讨要自己的劳务费。
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那个三线女明星柳韵雯压根就是来挑衅的,虽然不知道出于怎样的目的,但总归不可能是好意。
还有,那个贺子康,分明就是通过家庭背景在剧组里面混了一个男主人公的地位,举手投足,哪里有半分演员的气质?
如果一个剧组,可以寒酸到这种地步,那它确实也没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了。
他正走着走着,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哭泣,断断续续、柔柔弱弱的,如同还没有断奶的小狗离开了自己的母亲。
安孤月不禁朝声源处走去,然而还没走几步,就苦涩地摇了摇头。
前方的草丛里,蹲着一个婀娜的身影,长长的头发顺着背脊垂落,凌乱地散开。
不是曹疏影,还能是谁?
安孤月咬牙凝视了半晌,终究还是没有走上前。
他突然觉得,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看待一切问题的态度都太天真了。
他以为自己又有艺术修养,还有手艺,那天底下还有什么办不成的事?
于是他就自认为高傲地按照一个艺术家的标准来要求自己:你不能为金钱低头,你不能为权贵弯腰,你不能参与演艺圈的种种黑暗,你也不能昧着良心做自己不愿做的事情。
于是当程威要给张婧尧烫发的时候,他果断地站出来阻止;于是当宋凝倩建议自己将设计图纸投稿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拒绝。
安孤月一直以来都以为,只要努力,没有什么办不成的事情,光明磊落才是通往成功的唯一道路。
可现在呢?
他看到一个充满理想的中年导演,连自己的演员都使唤不动,他看到一个优秀的青年化妆师,手底下只有可怜的一位助理。
自己还能做什么呢?
什么也做不了。
走上前给曹疏影递一张卫生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