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耳的话不会错。
“低头!”
“哎哟!”
李慕儿脑门儿上又吃了一记打,郭尚仪那不冷不热的声音再次传来:“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低头低头,双眼不能直视主子,知道吗?”
尚仪尚仪,顾名思义是执掌宫中礼仪教学的。这郭尚仪年纪不大,脾气可不小,自打进门以来就没露出过一丝笑容,活像李慕儿欠了她几百万两银子似的。
李慕儿抿抿嘴,极不情愿地点了点头,心中可是将朱祐樘一顿好骂。
“双手交叠放在小腹,目视下微屈膝。”
“左上右下!”
“落身,双手拘前,欠。”
“举手齐眉,双膝跪下,叩头至地。”
……
这一天下来,她是腿也痛来腰也酸,简直比从前一连练上几个时辰的剑还要疲惫。好不容易熬到郭尚仪出门,她立刻趴到了床上不愿再动弹。
银耳呼了一口气,走到她身边,捂嘴偷笑道:“慕姐姐,你这么快就受不了了啊?”
“嘘,”李慕儿累归累,脑子却还清楚,“银耳,今后可不能带这慕字了,我如今啊,姓沈,名琼莲,字莹中……”
她故意将尾音拖得老长,惹得银耳又噗嗤一笑,“嗯,我记住了!姐姐,你也不能怪郭尚仪难为你,她们都是宫中老人了,混了多少年才坐上这官位。可你呢,嗬,进宫区区几天,就独得皇上恩宠……”
“打住!”她话还没说完,李慕儿一手哗地挡在她面前,速度之快让银耳只觉一阵掌风狠狠扑面。可她雷声大雨点小,立马又垂了下去,嘟囔着说道:“我这被折磨得半死,怎么倒都成了他的好了?……”
三日时光转瞬即逝,李慕儿在郭尚仪教习下,礼数总算体面了些。弘治三年三月廿四,司礼监一早前来宣读圣旨,赐以官服。银耳早早便陪着李慕儿等候,帮助她套上缎靴,穿上长袄长裙,梳好发髻,罩山松特髻,戴上庆云冠。一切穿戴整齐,银耳不禁赞叹,只见眼前人儿长袄缘襈看带,绣有禽鸟图案,长裙横竖襴并绣缠枝花纹,衬得脸庞凝脂如玉,却又威风凛凛。
李慕儿步出偏阁时,辰时伊始。
三日来她学习宫规官制,方知乾清宫是朱祐樘寝宫,而东面庑房为宫内六局一司的办公地点,是以她的住处被安排在乾清宫西面闲置的一间庑房。乾清宫面阔九间,她要去中殿拜见朱祐樘并谢恩,只消走过偏殿和西暖阁的距离便可到达。可她足下似被注了铁,竟是举步维艰。
只好徐步而行。
殿前站着一众侍卫,几个内监,分明他们目不斜视,李慕儿却总觉得有人盯着自己看。咬咬牙,抹了把脖子上细细浸出的薄汗,她提步迈进大殿。
殿中宝座上,端坐着的朱祐樘正挥笔提墨,见她进来,一时愣住。
这是第一次,他看到她盛装模样。
没有杀气腾腾,没有狼狈不堪,也没有脂粉飘香,没有官宦之气。
她五拜三叩,她礼数周全,她恭谨谢恩,她称自己“臣沈琼莲”。
朱祐樘感觉过了一世。前一世的李慕儿,这一世的沈琼莲。
直到萧敬提醒,朱祐樘才回过神来,李慕儿还在下面跪着。
“平身。”他放下手中的笔,照礼制他当再交待几句,可此刻却不知该说什么,只是静静盯着殿下的李……沈琼莲。
“谢陛下。”李慕儿起身,低头等着朱祐樘说话,好接一堆她早已练好的“臣谨记皇恩浩荡”之类的话,可殿上那位却一直不说话。李慕儿纳闷,大着胆子抬头看了一眼,却见到朱祐樘死死盯着自己,似沉思似探究,吓得她赶紧又低下头。
一室寂静。
“你过来。”朱祐樘突然来了一句。
幸好李慕儿没有忘了规矩,道了声“臣遵旨。”遂恭敬上前几步。
“上来。”朱祐樘又说。
李慕儿不敢违抗,走到龙案边,萧敬身旁。
“再过来。”
李慕儿想这厮定是要害自己,再往前走可是僭越了。她瞄了眼身旁的萧敬求救,不料这衷仆竟冲她点点头会意地往后让了步,李慕儿嘴角抽了抽。
“皇上有何需要,尽管吩咐。”李慕儿又作揖。
“唉……”随着一声轻叹,细嗦衣料摩擦声音,眼前出现了一双黄靴。紧接着领口处伸来一双手,为她将领口竖好。
那双手无意间划过她颈上的肌肤,手指微凉,惹得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惊得抬头,正好撞上对方双眸。他双眸深邃悠远,瞳仁清澈见底,似着一汪春水,倒映出她的容颜,莫名的吸引力,卷着相望的人心,让李慕儿险些跌了进去。
李慕儿又惊得低头。
好在此时一个女子声音传来:“皇上,今日可还回坤宁宫用早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