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川盯着装着褐色酒液的玻璃杯,好半天才说:“我没得啥打算的。”然后又觉得这样说和不说没什么区别,又补上几句:“我现在的想法就是好点读书,考起大学,出来之后找个好工作,让妈老汉享福。”
陈向前叹了口气,他把酒杯放在石桌上,拿蒲扇使劲扇了两下,耐着性子跟陈川分析:“川娃儿,你现在你们屋头,你老汉不中用了。你现在年纪小,可能不懂,那个腰椎啊,一旦断了,以后就恼火得很咯。使不到力,你懂撒,就是说你老汉等出院,哪怕是养好伤,要再像以前那样子拼命是不得行咯。但是人总是要吃要喝,你现在就是你们屋头的顶梁柱咯,川娃儿。”
陈川嗯了一声,表情很专注地继续听陈向前说话。
“你说你要读大学。好!三叔都支持你!但是你想过没有,川娃儿,到时候你学费啷个弄?上大学要花钱啊!一年下来万多块钱!这个真的不是开玩笑的!今天三叔就要和你说这个话,你可能以后还指望到起你老汉供你,相反,你可能还要想办法给你屋头拿钱,要办法养家。”陈向前伸手按住陈川的肩膀,沉重的肩膀让他直不起腰杆,浑浊的眼睛盯着侄儿,一字一句地问:“那你要啷个办呢?”
伸手把三叔的手从肩膀上推下去,陈川沉默着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一口喝干之后感受着酒水呛辣的味道,他默了一阵,然后说:“我觉得三叔你很想听到我说一句,我不读书了,我现在就出门去打工。我觉得哈,可能三叔也不是这样想的。”
“然后呢?现在我可以进工厂,再过几年,我要结婚成家的时候,再灰溜溜的回乡头来?找个乡头的妹儿,结婚了又走城头,又打工,等到做不动了就回农村,就像我妈老汉这样过一辈子?”
陈川打了个酒嗝儿,醉眼朦胧地看着陈向前,怪异地笑了起来:“那我这辈子就真的完了!”他用手掌托着脑袋,歪着头看陈向前,看得他三叔硬生生地把视线躲开才罢休。“只不过三叔你也说得对,我靠不到老汉,我只有靠我个人,你也放心,我陈川连老汉都不靠,更不靠你们这些亲戚。”
“我晓得你今晚上说这话啥意思,三叔。本来我找你只是想问哈儿工地上解决没有,结果你给我说这个,你是怕我们屋头赖到起你是不是嘛?不得。真的不得。三叔,别个不要脸,我陈川还是要脸的。”
最后陈川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谢谢三叔的这顿酒,不早老,我就先回去老,三叔再见。”说完他踉跄着推开椅子朝大门外走。陈向前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他一摇一晃地走出去,一会儿功夫就看不见人了。
他承认,确实小看了这个侄儿。他跟陈川提出的问题都是真的,他确实不希望陈川打着读书的名号,成为一个巨大的包袱,这对陈爱国不好,对陈家来说更不好。毕竟陈川以后有了出息,他也沾不了什么光,没出息,又浪费几年时间好几万块钱,与其这样,还不如让陈川自己意识到他选的这条路有好艰难,个人知难而退,这是最好的。
陈向前把酒杯里的余酒一饮而尽。他故意夸大了陈爱国的伤情,也是希望能打消陈川某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他老汉陈爱国,就只有这么个水平,只有这么点钱,以后陈川真的要读书啥子的,还不是要靠亲戚东一点西一点的凑,他读高中的第一年不就是这么过来的?只是说到了高二,陈爱国开始在县城打工,拼命苦干,才把亲戚的钱还完。万一是大学怎么了得?!
说到底,陈向前绝对不肯承认的事实是,他确实心胸狭窄,也不想把钱借给自己的穷兄弟。而他的私心也不太能拿得上台面,陈向前自己的儿子成绩并不好,很早就出门去打工了,以后陈川有出息,让他儿子怎么跟陈川比?但这话真的说不出口,陈向前不算是个混账人,他晓得,这话说不出口,想都是不应该的。他跟陈爱国是不出五服的亲兄弟,陈川是他看着长大的亲侄儿,被人知道他存着这心思,就不要做人了。
陈向前脸色忽暗忽明地坐在那儿,最后还是阴沉着一张脸,把桌上盘子杯子什么的随便一收拾,丢到厨房里,自己回屋子里看电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