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暮色四合的时候,残阳代替火焰掠过干枯树梢,是另一种意义的燃尽一切。
钱亦尘望了天边片刻才低头寻找道路:“封梵说他从小在青州长大,曾在南麓的山洞里见过水胆琥珀,洞外崎岖不好走,兴许现在还留在那儿。”
贺兰玖不耐烦地折断一截树枝,仔细打量整齐的断面:“说不定让整座山枯萎的东西就在洞里等你,不过话说回来……你不觉得这里太干净了吗?”
干净?
钱亦尘打量着充满燥气和尘土的山野,才明白他指的“干净”并非环境,而是气息。
曾经的死气已经被清理得毫无痕迹,这座山上什么都没有了。
“先去南麓,取到水胆后再去之前的地方看看?”钱亦尘辨认了方向率先迈步,但心里多少清楚,蓝终或许已经将那里彻底清扫了。
脚下踏碎枯枝的声音不绝于耳,两个人急匆匆循着封梵说的位置去找,爬了小半座山果然找到藤条掩映的入口。
鸟危山出现干旱的地方并不连贯,似乎之前有个人在山间漫无目地走来走去,经行之处草木便悉数枯萎,然后腾空跳起又去了别处。
但不包括这个洞穴附近。
钱亦尘折断的藤条还能在断面上摸到湿润水汽,天气暖后估计又会抽芽,回身冲贺兰玖招招手:“快快快,进来,这里挺安全的!”
“安全吗?”贺兰玖招出一团狐火充当照明,在影影绰绰的银蓝光芒里一低头进入山洞。
洞内内别有天地,足有两人高,并肩而行也不显得逼仄,只是过分安静,影子映在潮湿的石壁和泥土上,形状十分扭曲。
这个世界是有鬼存在的,钱亦尘意识到这点后不自觉加快呼吸,在洞穴拐弯的地方却放慢脚步,生怕走快了会撞上什么。
“属火的大妖很多,能拥有让土地干旱的却屈指可数,比如入魔的瑞兽麒麟,或者凤凰。不过前者已被七曜宗集结诛杀,后者早在百年前就已经死去。”贺兰玖突然开始讲解起来,掌心举的一团狐火飘向远处,“你看不见吗?这里很干净。”
钱亦尘在一片明亮的冷光中眨眨眼睛:“对了,如果有鬼,我应该早就能察觉到它们……等等,你刚才那是在转移我的注意力?”
贺兰玖笑而不答,突然附身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水胆琥珀?被谁敲开扔在这里了?”
他掌心中的淡黄色石壳散发出幽幽冷光,对着照明一看就能发现内部有个很小的孔洞。
树脂包裹纯水经历千年化为琥珀,石头并不值钱,珍贵的是那汪灵气极强的水,现在源水被凿开流走,剩下的石壳一文不值。
钱亦尘低头仔细观察,目光又落在泥土之间:“封梵说他当年见到的水胆琥珀都是镶嵌在石壁里的,还提醒我敲下来会很费力……”
狐火悠悠上升,照亮头顶坑坑洼洼的石壁,让他明白了琥珀的来源。
或许那些水胆琥珀曾经嵌入石壁,但最近被人悉数敲下来,还在这里一块块砸碎了。
“啁——”
洞穴外突然传来一声鸟鸣!
钱亦尘猛地中断思绪,在地上堆起的石壳间抓了一把,勉强筛出两颗还完好的琥珀塞进怀里:“敲水胆的人回来了,我们快走!”
洞内的出路只有一条,尖锐的鸟鸣在入口处戛然而止,接着传来拍打羽毛的扑棱声。
有人……或者鸟人回来了。
钱亦尘刚转过拐角,一股赤色烈火扑面而来,甚至让人来不及书写召唤天地之灵的符咒!
贺兰玖抢先一步来到他身前,狐火顺势封住洞穴通道,两相碰撞,将赤色火焰完完全全挡在外面。
“你们是谁?”来者堵在洞口,双目在火光下炯炯有神。
钱亦尘在贺兰玖身后伸出半个脑袋:“只是来取水胆琥珀救人,我们这就走,不如你行个方便?”
这位学鸟叫很像又能说人话的兄台的确是个鸟人,飞禽的身体下却只有一只脚抓住地面,羽毛覆盖的脖子上却有着冷冽的人面,黑发在脑后高高竖起。
“不方便!”单足的鸟人扇动双翅,又一阵几乎烤干空气的烈火袭来!“若不是想拿千年源水对付我,来这里取琥珀做什么!区区妖怪而已,竟敢与我商量!”
贺兰玖甩袖将赤火原路送回,震惊的表情难以掩饰:“取水胆就是为了对付你?行走人世这么久,总算见到比我还自以为是的人了,毕方鸟。”
两颊生着稀疏羽毛的毕方冷哼一声:“既然知道我的身份,那你应该也清楚,我和饕餮麒麟等神兽的区别只是名声没那么响亮,所以,别想活着从这里出去了!”
钱亦尘周围的空气几乎燃烧起来,呼吸不畅地扯开衣襟:“让我来……”
“你是觉得周围的草木之灵不够多,所以再给他添一把柴么?”贺兰玖的脸色同样不好看,按住他准备写字的手,“你的木对他没用。”
钱亦尘想说,虽然一般修士只能专注一个方向,但理论上来讲他能操纵五行之灵,现在功夫不到家而已。
毕方鸟性格暴烈,站在洞口不断扇起烈火,根本没有给他留下学习新知识的时间。
贺兰玖用狐火屏障封住洞口,可缺少空气的下场就是迟早会困死在这里,向上寻找突破则要打穿整座山……
进退维谷,只能卡在中间。
钱亦尘当然也明白现状,局面僵持或许不难,但成功逃离却几乎不可能!哪怕不动用发力,毕方鸟随便找几根柴火点起浓烟往里面一吹,熏也熏死他们了。
呼吸在唇齿间引发一阵灼痛,只有胸口冰凉舒适,在不利的局面中成了唯一的安慰。
“我知道了!因为琥珀里的源水,他才堵在外面不敢进来!”钱亦尘突然想通,刚从怀里掏出准备带回去的琥珀,果然看到毕方鸟往后跳了一步。
“那就好办了,让我去试试这汪水能不能把神兽浇成落汤鸡。”贺兰玖收敛妖气则和凡人无异,不会被琥珀所伤,当即夺走它准备握碎,又被钱亦尘抢了回来!
“等等,如果在这里用掉,花聆怎么办?”
贺兰玖不为所动地握紧手指:“你都快交待在这里了,还在考虑别人?”
两人还没争执出结果,毕方鸟已经展开翅膀抖落火焰。贺兰玖仓促间催动眼角的红纹生长,但高温袭来的速度比风更快!
明亮的赤色羽火瞬间将他吞没,烈烈火光烧得石壁通红。
钱亦尘惊讶之中忘了控制力度,不小心捏破一颗水胆,滋润的水汽在火焰迫近时包裹全身,保护他不受伤害。
贺兰玖却没有这种好运,衣袍化为飞灰,在火光中黑发似乎有了生命:“你在担心什么?同属火性,我倒不至于被这种程度的攻击伤害,只是类似一个人左右手互博,分不出胜负而已。”
“不是,你这样什么都不穿,让我很为难啊。”钱亦尘赶忙摇头,收好最后一颗水胆,把刚才用掉的石壳扔在脚边。
贺兰玖的头发在男人中都算长,堪堪遮住身体,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然后呢?你要不要再把衣服借出来?”
“我求求你还是别聊天赶紧出去吧……”钱亦尘扔在心疼那颗不小心用掉的水胆。
贺兰玖将脸上的发丝拨到旁边,一本正经地告诉毕方:“鸟危鸟危,这山的名字可不利你。”
“妖怪而已,一次不死,可没有下次!”毕方鸟语气仍然傲慢冷冽,却已经连续向洞外蹦了好几步。
鉴于他只有一条腿,就算后退也比旁人步数少一些,五十步就能退出一百步的效果,既能保全颜面又不耽误逃命。
对,只要他们出来就好了,离开那个充满源水味道的洞穴,自己的火焰也能更旺一些——早知道他就应该尽快破坏所有水胆!
贺兰玖在他的步步后退下终于离开洞穴,却把钱亦尘推了回去:“你的草木之灵无法和他抗衡,先留在这里,等我信号。”
钱亦尘一愣,没有立刻同意:“我才不用你去救。”
“那就是准备拖我后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