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在郊外,虫鸣声比山庄里的要娇弱一些。
在深夜听来,也越发的扰人清净。
月光从阳台探进来,夹杂一股淡淡的气息,混着烟草味,交织着渗透进漂浮的空气中。
木地板发出很小的声响,有脚在上面踩着。
一声一声的,步伐坚定。
没有丝毫闯入他人之地的心虚和犹豫。
那一串声响蔓延至床前,消失了。
闭着眼睛,苏夏平躺着,双手垂放在两侧,这样的姿势将身上脆弱的部位全部暴露出来,极没有安全感。
后悔已经来不及,她屏住呼吸,眼睫克制不住地轻微颤动,从未像现在这么清晰地听着自己的心跳。
枕边陷下去一块,从力道和面积上判断,像是手撑在上面。
就挨着脸颊。
苏夏想起她前两天梦到的那条蛇,差不多的位置,蛇头亲近着她。
霎那间,有一种情绪在心底最深处滋生,又在瞬间扩散,流窜四肢百骸,势不可挡。
那是比害怕更加令她崩溃的情绪,发疯的撕扯着苏夏的理智,试图撕的粉碎。
正当苏夏快要受不了的叫出来时,身旁熟睡的沈肆突然翻身,长腿一抬,大半个身子压上来。
他的脸在她的脖子里蹭蹭,手无意识地在她胸口揉了一下。
苏夏的眼睫颤的更加厉害,要不是情势所逼,她已经一掌拍过去了。
但此刻她不能动。
苏夏明显地感觉另一边的气息变的极度阴冷,导致她那半边身子上起了一层小颗粒,有种听到蛇吐信子的错觉。
正当她止不住的胡思乱想时,那道呼吸由远及近,停在她的额头。
又慢慢往下移动,掠过她的眉心,鼻梁,双唇,锁骨,再往下。
苏夏的胸口一下一下起伏着,那道呼吸仿佛具备穿透力,锋利坚硬,轻易地刺透那层睡衣,沾染她的皮肤,侵蚀每一个毛孔。
胸前一轻,沈肆的手被拿开了,搁在一边的毛巾被盖到了她的身上。
动作轻柔,甚至小心翼翼,像是对待多么珍贵的易碎品。
苏夏的脑子空白了,又有一大堆杂乱的思绪蜂拥而至。
那道呼吸还在,目光是居高临下的,不偏不离的落在她的脸上,那么深,如一块湿布盖上来,苏夏觉得自己的口鼻被捂住,快窒息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十几分钟,又或是大半个小时,枕边陷下去的那块一点点往上拱,淡淡的烟草味和那道视线离开苏夏。
又倏然贴了上来,停在一寸距离。
彼此的气息一下子就触碰上了,又融到了一起。
房间的光亮微弱,遮掩了苏夏脸上的恐惧。
她真怕自己这会儿睁开眼睛,沈穆锌会一慌,对她做出什么事情来。
苏夏想,如果沈穆锌敢碰她,她不可能再装下去。
就那么熬了两三分钟,对方什么也没做,仅仅是维持着那个距离。
苏夏第一反应是,他不敢。
这种想法太离谱了。
一个连自己的嫂子都敢动心思,大半夜翻阳台过来的人,还会有所顾忌?
但这却是苏夏的直觉。
说不上来理由。
脚步声往阳台走去,房间静下来,苏夏黏湿的眼皮睁开,她惊魂未定的盯着阳台方向,浑身湿透。
从起疑心开始,苏夏就坐立不安。
现在亲自验证了,事实让她不能平静。
一想到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有个男人偷偷的趴在床边,撑着头看她,她就毛骨悚然。
除了变态,她想不出还有别的形容词了。
这些年里,追求她的男人一直有,绅士的,傲娇的,纯情的,死皮赖脸的,威胁的……五花八门。
在凑上来的那些人里面,有俩个的行为最难让人接受。
一个是有严重的幻想症,跑到她面前,说是她的丈夫,他们已经结婚,养了一只拉布拉多,那天是他们结婚一周年。
那人长的正经,穿着体面,说的有模有样,就连白明明都有一度怀疑她真的和对方结婚了。
还有一个,是个富二代,耳朵挂一溜耳钉,每天去学院宿舍堵她,玫瑰,蜡烛,一排跑车摆成心型,怎么高调怎么来,后来不知道家里用了什么手段,他混进舞蹈班,成了她的学生。
之后又是常人理解不了的死缠烂打,那段时间苏夏神经衰弱。
但是那俩人只是让苏夏厌恶,心烦气躁,而沈穆锌是单纯的瘆人。
她惊慌之余,不禁纳闷,她和沈穆锌相处的时间很短,也就是嫁进沈家以后的事。
前前后后加在一起,还不到一个月,怎么会有那么可怕的举动和目光。
身上黏糊糊的,苏夏瞪着对面的墙壁,她不敢洗澡,怕惊动隔壁的沈穆锌。
沈肆又缠上来,第一次被苏夏拨开,第二次还是得逞了。
被他结结实实的抱着,苏夏的鼻端围绕着熟悉的气息,心跳渐渐回到原来的频率,“沈肆,你能不能快点好起来。”
她的声音很轻,接近呢喃,“我害怕。”
男人摩|挲了几下她的肩头,嘟囔了什么,苏夏没听清,依然感到不再那么恐慌。
一面墙之隔,沈穆锌深坐在椅子里,身子前倾,一只手撑着膝盖,另一只手上夹着一支烟,手指细细长长的,指甲透着干净的粉色,骨节匀称好看。
他把烟送到嘴边,用力吸了一口,再缓缓的吐出一团白雾。
尼古丁的味道冲击着大脑皮层,沈穆锌揉了揉太阳穴,陷入多年以前的回忆里。
那天下大雨,学校提前放学,他没有给家里的司机打电话,自己去了书店,打算买几本漫画书回去看。
“喂,前面的死胖子,给我让开!”
“那么一大摊肉,还走路中间,嫌不嫌恶心啊。”
“就是,死胖子,滚边儿去。”
背后的几个少年染了头发,一身古惑仔打扮,一口一个死胖子,沈穆锌经常被嘲笑,他习惯了。
但是那天不知道怎么了,他没有让到一旁,而是转身,愤怒地瞪着那几个少年。
为首的黄毛少年和同伴哈哈大笑,“眼睛瞪那么大干什么,吓唬谁啊,自己长的跟猪一样,还不能让人说了?”
沈穆锌一脚踹向黄毛少年的自行车,对方跳下来,招呼同伴对他围攻。
“呸!”黄毛少年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回家找你妈哭鼻子去吧,肥猪!”
沈穆锌趴在雨里,眼睛鼻子嘴里都是水,像个小丑,不堪,愤然,懦弱,绝望。
只有永无休止的黑暗,活下去有什么意思。
行人路过,都加快脚步离开,个别好奇的,会看两眼地上的胖子,没有人上前。
“你没事吧?”
头顶响起一道声音,夹在雨声里,有些不清晰,沈穆锌慢吞吞的爬起来,一双球鞋出现在他的眼前,他抬头,看见了一个瘦高的女生。
她穿着一中的校服,乌黑的头发长到腰部,眼睛很大,生的好看,而神情是冰冰冷冷的,比秋天的雨还要凉,让人难以接近,似乎多看几眼,就会冻住。
沈穆锌就那么仰望着女生,连呼吸都忘了。
女生又重复一遍,“没事吧?”
这次沈穆锌听清了,她的声音也是冷的,看他的时候,眼睛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轻蔑和嘲讽。
沈穆锌鼻青脸肿,雨水不停冲刷,湿透的衣服紧贴着,过于肥胖的身子越发明显,他偷偷吸气,不让肚子那么挺,结结巴巴道,“没,没事。”
女生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递过去,“你头上有伤,还是尽早让你家人陪你去医院比较好。”
伸手接住纸巾,紧紧的攥着,沈穆锌垂下眼睛,自卑的不敢和她直视,“谢谢。”
那双球鞋离开,沈穆锌望着女生的背影,直到完全消失在视野里。
烟烫到手,沈穆锌的思绪回来,他将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起身去浴室。
片刻后,沈穆锌带着一身水汽上床,手放在脑后枕着。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事,还是什么人,他的唇角上扬了几分,笑意温柔,不见半点阴冷。
将电视打开,沈穆锌听着嘈杂的声音,不再寂寞,没多久就沉沉的睡去。
第二天,苏夏哄着沈肆待在房间不出去了,为的就是怕碰到沈穆锌,被他发现自己的异常。
她还不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怕一看到沈穆锌那张脸,就会忍不住扇过去。
那又是一出糟心的事。
不如先缓缓,冷静点,想想怎么办。
到饭点了,老爷子见只有沈穆锌,没苏夏和沈肆,就让陈伯上楼问情况,以为是两人闹不愉快了。
苏夏把门打开一条缝,说出准备好的万能借口,“他不肯下去。”
陈伯立刻关心的问,“大少爷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