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的人潮中，有记者抛过去的问题隐隐约约地飘进他的听觉。
“0655项目，天达已经中标。如今再来参与竞买这块地。一年之间，同时开发两块地，天达能消化么？”
“天达和华泰两年前因为新月轩那块地就交手了一次，最后被华泰收入囊中。今天，两家又狭路相逢，不知道，天达这次有信心么？”
“前段时间，传出天达资金告急，不知道情况是否属实？”
谭东城笑笑。他远远地对许桡阳望过来一眼，嘴里悠悠然地回了一句。“属不属实，你们就等着看结果吧！有没有信心，这个你们得去问许总。”
许桡阳在原位正襟危坐，听到这句话，掸掸他身上那件双排扣的半长灰呢外套，好整以暇地换了个姿势，将那长腿重新叠起，面色清清冷冷地望着大厅中间的讲台，眸色没有一丝异动。
隔着两排座位，可儿跟着谭东城坐下来。不时有人侧过头与身边的人交头接耳。透过那偶尔闪出的缝隙，可儿向许桡阳那边偷偷瞄了一眼。许桡阳那侧着的半边脸，一同往日的黑。唇角的地方一动不动，挺直的鼻端带出的线条冷冷地绷着。就那么一眼，她随即不动声色地转回了目光。
大厅里的人潮声随着两个主持人步入讲台被压了下来。点算完竞买人，年轻的主持人用那抑扬顿挫的声调介绍着0947地块的位置，面积，用途，规划要求及相关事项。偌大的厅里，数千号人的座位无虚席，低闷的声浪在主持人介绍完土地的基本情况，开口宣布起叫价和递增幅度的瞬间就屏息了下来。全场的气氛立即变得紧张而诡谲了。
接下来是一场持久的鏖战，不断地有人举牌叫价，摄像机跟着那举牌人不断地变换着方位，镁光灯不断地闪烁在大厅的各个角落。可儿全身的汗毛也被攥紧了。她第一次亲历这样的场景，完全呼吸停止了。整个大厅都被主持人那激昂的声音带的群情鼎沸。所有的人中，最淡定的两个人只有许桡阳和谭东城。在这连番的叫价中，他们两方人都没出声，都没参与，出奇的默契，出奇的安静。
九十九轮叫价过后，现场的气氛缓和了。有人不动声色地退出了这场争夺战，最后剩下的三家开发商还在硬撑着叫价。几轮过后，主持人对最后一次叫价的34号做了确认的宣布。“34号叫价二十八亿两千万第一次，二十八亿两千万第二次。”
主持人第二次声音刚落，蒋奇举起了牌，直接说出了价格。“三十亿。”现场有嘘声响了起来。镁光灯立即对着可儿这个方向打过来了。可儿被传染了这份紧张，她条件反射地去看谭东城。谭东城没说话，面色平静地望着讲台上，唇角上弯，眉色宁和，眼珠上的光被镁光灯打得异常的亮。
主持人在那边反应过来，声音高亢了。“三十亿第一次，三十亿第二次。”“三十亿一千万。”那边，许桡阳的声音沉沉地响了起来。嘘声又起。镁光灯和摄像机跟着转移了方向。“三十亿一千万第一次，”主持人在那边喊。蒋奇这边看了看谭东城又应。“三十一亿。”刘东又从容地举牌。“三十一亿一千万。”蒋奇又去看谭东城，随即举牌。“三十二亿。”
现场的弦被绷得紧了，浓重的火药味在大厅四角蔓延开来。所有的应价牌都被压了下去，除了谭东城和许桡阳两方人，没有人再来参与这场殊死的争夺战。真的，这是一场殊死属于两个人的战争。
可儿心惊肉跳地看了一眼谭东城，然后，她又忍不住去看了一眼坐在那边的许桡阳。他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不变，唇角绷得比刚刚更紧了，肩膀比刚刚挺得更僵硬了。
现场沉静了一会儿，主持人在那确认应价，“三十二亿第一次，三十二亿第二次。”刘东的声音再度响起。“三十二亿一千万。”现场连嘘声都发不出来了。“三十三亿。”蒋奇毫不迟疑地跟着叫。可儿的手心出汗了。她生平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紧张，这么恐惧过，金钱在这里没有了任何意义，成了一堆冷冰冰的符号，毫无感*彩的数字。
她心脏屏息地去看谭东城。他的脸色依然平静的出奇，唇边的那抹笑容依然悬挂在那儿。眼底的光泽是她熟悉的那份稳定与沉着。她又忍不住去看许桡阳了。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她那么明确地感觉到他身上的那份紧张和强作镇定，她突然心疼了，从来没有过的心疼，锥心刺骨的心疼。“三十三亿一千万。”刘东叫。“三十四亿。”蒋奇看了一眼谭东城又不放松地跟着叫。“三十四亿一千万。”刘东又叫。
突然之间，可儿伸出手按在了谭东城的手上。她的手在他手背上颤抖，她的脸色变得从来没有过的白，连着她的嘴唇也一并失去了血色。她转头注视着他。谭东城倏然转头看她。他的眼珠变黑了，笑容在他唇边尽数掉落，他眼里的笃定和沉稳全体没了踪影。他脸色青白而怪异地瞪着她。“三十四亿一千万第一次。”主持人在那边确认应价。
蒋奇转头用询问的目光看着谭东城。谭东城瞪着可儿，他的手被压得死死的，他企图想抽出来，但是他没抽动。可儿咬着嘴唇瞪着他，他们对视着。电石火光只有万分之一秒的时间，他读出了她眼底的语言，读出了她思想上的内容。他死死地瞪着她，她也死死地瞪着他。
“三十四亿一千万第二次。”主持人的声音飘得远了，模糊了，与他们无关了。室内的一切都变得诡异的静。他们两个人延长了对视的时间。他的脸色没了青只剩下了白。她的手死死压在他的手背上，已经冰冷的没了温度，她的手抖得更加厉害了，她的牙齿在颤栗，她的嘴角在颤栗，她的整个人都在颤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