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餐饭,都是郭美丽在讲话,可儿始终没抬头。她心不在焉地扒着碗里的菜叶,干巴巴地嚼着嘴巴里的东西。她提不起精神,谭东城也没有。隔着烟雾,他不时悄眼打量着她。有多久了,他没和她在一起吃饭了?世事缱绻,发生了那么多事,他还能和她同桌吃饭,已经难得,但是不知道是他们缘分已经尽了,还是老天继续在耍他?
郭美丽的叽叽喳喳声弄的蓝卫晨不胜其烦,他今晚特别的坐立不安。谭东城换了口气,好歹注意力转移了。“怎么了?晨子。”
蓝卫晨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没怎么。”他满腹心事地吐了一个烟圈,气流不畅,被烟熏着了喉咙的地方,咳了几声。郭美丽大献殷勤地递给他一张餐巾纸,他接过去,堵住了嘴巴,眼睛又转移了角度瞄了一眼窗外。斜对着他们这扇玻璃窗,那台悍马像只蛰伏的老虎不动声色地卧在那儿,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这边的方向。
“看什么呢?”郭美丽伸长了脖子往外也看。蓝卫晨伸手把她的脸转过去。“有个美女刚过去,我看一眼,怎么谁都比你有女人味呢?”郭美丽嘴角向下垮,不服气地嘟囔,“别打击我,我自我感觉良好着呢!”
可儿把头抬起来了。整个晚上,她心里都乱糟糟的,莫名地感觉到有份不安,感觉到有份心神不定。这会儿,勉强从唇边挤出个笑容,凑过来一句。“就是,你不知道郭美丽在班上有多抢手呢!”郭美丽莞尔一笑,“还真说的是。”
蓝卫晨哼了一声,也不接她们的话,眼睛又往窗外飘过去。等到郭美丽去了卫生间,他看了一眼旁边的两人,都各怀心事的闷头坐在那儿,他忽然站起身,“我出去打个电话。”闪出饭店门口,他照着那辆悍马跑过去。拉开车门,跳上车,他怒不可遏地对着那面色和煦的许桡阳骂过去。“许桡阳,你没完了是吧!天天跟我们后屁股,有意思么?你没正事干是吧!”
许桡阳歪头看着他,“关你屁事?与你有关系么?马上换季了,你这件破羽绒服该收库了。”他冲着饭店里面抬了抬下巴。“里面那位好歹还是一件西装,可以上台面的,你呢,你什么场合能穿?”
蓝卫晨被气着了,眉毛都直了。他铁青着脸用手指着许桡阳,“你不走是吧!”许桡阳把头转过去,不搭理他了。从扶手箱里拿出烟,他抽出一支。埋头点烟的功夫,他寡淡地说了一句。“要不咱俩在这打一架吧!我好久都没打人,估计这拳头都生锈了,说不准能让你这套牌军扳回一局,好让你的初恋情人看看你的飒爽英姿,没准能念起你当年的好来,一感动,也许就对你投怀送抱了。”
蓝卫晨气的脸上的血管都暴起了,“你有种,”他咬牙切齿地:“许桡阳,你给我等着。”他摔门跳下车。望着他的身影跑进饭店,许桡阳轻哼了一声,靠到座位上。慢慢地抽着烟,吐着烟圈。远远地看着,细细地品着。
夜色渐浓了。谭东城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身边的人自从上车就没说一句话。他蹙起眉头,不时偷眼打量着她。她坐在那儿,侧着脸,安静地望着窗外,他想和她说点什么,好打破这车厢里的气氛。但是,她脸上的那份茫然,就像是一堵看不到的墙横在了他们之间。整个晚上,她脸上都是这份茫然,仿佛是一个被放逐的小动物找不到回家的路,对命运投降了。
他心里隐隐作痛。单手握着方向盘,他点着了一支烟。打火机金属质地的声音划开了这车厢里的安静,使她蓦然惊觉。她侧头看向他,他歪着头点烟,烟雾随即升起,遮盖住他的半边脸。于是,这张脸模糊了,有另外一张脸覆盖过来。
谭东城点完烟,察觉到她在看他,他转过头来,随即愣了一下,“怎么了?”可儿慌忙坐正身子,重新收回目光,望向窗外。夜空里,暗淡的没有一点星光,“快要过年了。”她突然没来由地吐出了一句。“是,快过年了。”谭东城应和了一句。“你回东北过年么?”
“回。”她说。
“什么时候走?”
“看公司什么时候放假?”
他犹豫了一下,“为什么要到军成去上班?”他吐出了一个烟圈,唾液经过喉咙的地方涩涩地卡在那儿,“是不是为了见到他?”“不是。”可儿嗫嚅着。“你知道在北京找个工作并不容易。”
谭东城眼睛盯着前方,“你可以到天达,也可以到乔氏。”“我不想借用裙带关系。”他的声音更涩了。“魏军不可能不照顾你。他的关系你能用,我的关系你不能用是么?”
可儿被哽了一下。是了,她为什么留在军成?为什么要去承受魏军的照顾?魏军对她的照顾,这两天在公司设计部早已传的纷纷扬扬,风生水起了。人人传说,她是魏军的人。在设计部卧槽呢!她懒得去解释,因为这个传言,设计部的人都把她当姑奶奶似的敬着。即使如此,她仍然留在军成,为什么呢?她不是在借用他的裙带关系么?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车子一路无言地到楼前。谭东城把车子停下来,看着她下车。她在要下车的那个瞬间,转头去看他,迎接着他的目光,坦诚地说:“谭东城,其实我也在承受你的照顾,我一直都没有搬走不是么?”她的声音放轻了,“不管你是怎么想,在我心里,你是我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朋友,永远都是,没有人可以取代你。我是一个很贪心很自私的人,不想让你成为我的男朋友,却不想放手,不想有一天和你对面走着,谁也不认识谁。想到有一天,和你也不认识了,我的心里一点都不好受。”她打开车门的那个瞬间,又说了一句。“我真的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谭东城。”开了车门,她下了车。
谭东城怔怔地坐在那儿,她的一番话搅得他百感交集,不知道该喜该忧。看着楼道里的人一闪不见,六楼的灯光跟着亮起,他情绪复杂地把头抬起来,靠到座位里,对着那灯光,他燃着了一支烟,痴痴地望过去,蹙眉抽着,有好久,他如石化般地坐在那忘记了动。
谭东城在那坐着没动,许桡阳也没动。他像一只蛰伏的野兽远远地望着,不动声色地瞧着。灯光在车窗前悄悄聚集,照的他的瞳孔忽明忽暗地亮。不知道过了多久,等着着那宾利车启动开走了,他才从车里抬脚钻出来,走到正对楼门的那个门柱后面,避风靠着。
抬起头,他望向六楼的窗口。从他跟踪她这几天,这是谭东城唯一一次的露面,但是,他却并没有如自己所料留下来。他心里有些迷沌,有些明白,有些喜悦,有些兴奋。他靠在那儿,掏出手机,注视着那屏幕,看了一会儿那手机屏上的几个数字,犹豫了一会儿,他拨通了电话上的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