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着车,乔风转眼看可儿,刚刚的欢愉在她脸上找不到了。她这会儿成了一个找不到方向的孩子,无精打采地靠在座位里,穿着一件银灰色的半长风衣,下身是透明的黑色丝袜。这样的穿着在这样的季节里是不胜寒凉的,他不动声色地开了暖风。
“可儿,”他开了一会儿车,忍不住了。“许经天为什么对你不满意?我想,”他恢复冷静了:“我是不是把你们的关系又恶化了?”
“怎么可能满意?”可儿低下了头,垂着睫毛小声说:“私生子,没学历,没背景,又——”她及时收住话,脸色一暗,又嘟囔了一句。“恶化了也没关系,反正五百米和一千米也没有区别。”她把头抬起来了,望着前面的玻璃窗。她眼里的黑影团在瞳仁上了。“乔叔叔,”她眼神落空地望着前方,幽幽地吐出了一句:“是不是人犯了一次错,就一辈子洗不干净了?”
乔风转头看着她。她的小嘴唇轻轻嘬着,大眼睛高高扬起,怔怔地望着车前窗的那一束阳光。但是,阳光没有将她的脸照亮,她的眼睛是灰色的,睫毛下面有团浓重的黑影在那忧郁地跳动。唇边有份迷茫,有份怅惘和无助。
他心里一个怜惜就不管不顾地往上冲过来。“不是,这个世界上是人都会犯错,像我们这个年龄犯了错很麻烦,因为没时间改正了,”他说的很急。他虽然不知道可儿为了什么而忧郁,虽然不知道她口中的错是什么,但是,他急于想要抚平她脸上的阴霾,“你这个年龄不同,犯了错,及时改正,没有在错误上的路上停留太久,也是值得鼓励和赞许的。”
“是么?”她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眯着眼,思索地望着前方,瞳孔里的光束忽明忽暗地闪动。“可是,”她幽幽地说:“有些错误可能一辈子都改不掉。”他继续看着她,忽然在前面,掉了头,往回开过去。
她茫然无觉地靠在车窗旁,眼神放空地看着窗外的建筑物。车窗外,建筑物,车辆,人流,树木飞快地向后退过去。车子不知开了多久,等到车子停下来,她才蓦然惊觉,因为眼前的完全是一个陌生的所在,她茫茫然看向大门口的金字牌匾:乔氏汽车生产制造股份有限公司第一厂区。
她一下子坐直了腰,眼睛惊怔地瞪大了。转头诧异地看向乔风。“乔叔叔,”她说:“你怎么带我到这来了?”
“我想让你看看汽车是怎么生产出来的?”他凝视着她,声音温和而鼓励地:“等你看完全部流程,你会发现其实人只有眼界变宽了,你才会知道,有些问题不是问题,有些困难更不是困难,你会发现自己有多渺小,也会发现自己有多伟大,你会发现很多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困难,很多问题也许根本不是问题。”
于是,这一个下午,可儿跟着乔风参观了乔氏的第一厂区,亲历了一辆汽车诞生的全过程。早就知道,乔氏公司规模宏大。这个作为国内汽车生产制造的龙头企业,拥有其他汽车制造企业望其项背的实力和规模,更有世界顶级的技术和工程师。
乔氏更是中国第一家在美国上市的民营汽车制造企业,曾经连续几年获得中国民营上市公司十强资格,中国机械行业十强,更以雄厚的实力进入了世界五百强的资格。仅这么一个厂区就远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大,前面是相互毗邻几栋十几层高的办公大楼,装修的豪华而气派,后面足有十几排的偌大厂房,也只是占据了厂区不到一半的面积。
乔风就带着她一个车间一个车间的过去。他们从冲压工艺开始,一直到最后的总装,密封性能的测试。她亲眼所见,一堆钢板,如何经过层层工序制造成零部件,到达最后的喷漆车间,经过机器人作业,再到人工总装,最后被送到停车场,成为一辆辆鲜活的成品汽车。
望着那些崭新的轿车在阳光下整齐地排出队列,几乎是望不到头,是逼人气息的。可儿被震撼到了,她真的被震撼到了。她满心里的阴霾散尽,她全身上下的血液都是沸腾的,呼啸的。
是的,人是渺小的,又是伟大的,可以什么都无为,又可以亲手化腐朽为神奇。她怔怔地站在那儿,满目的厂房,满目的工人,机器轰轰的响声在耳边模糊地响着,阳光在头顶第一次那么耀眼的亮。
他们最后在工厂那条又宽又笔直的通道上停了下来。望着远处的厂房,听着那机器远远的轰鸣声。乔风捡起地上的一块钢板,弹开手掌让可儿看,“这是一块钢板,”他说:“这整个车间里的钢板如果没有后来工序,它就永远只能是一堆钢板,但是,经过冲压,焊接,涂装,总装,检测,到最后它们就组合成了一辆汽车。”
他转过身,面对着她。两手握着她的肩膀,他诚恳的,热烈的,鼓励而安慰地说:“做人也一样,只有经过锻压,经过人生的历练,我们才能真正脱胎换骨,成为一辆汽车,在人生这条路上按照自己的意愿选择我们的方向,选择我们要走的路。所以,别人看轻我们没关系,我们得自己看的起自己,我们犯过错也没有关系,人这一辈子谁都难免犯错,只要我们没有在错误的路上停留太久,只要我们及时醒悟,扭转方向,我们一样可以去找到我们的目的地。尤其,我们年轻,我们有时间来纠正错误。所以,可儿,”
他的目光更热烈了,语气更激动了。他脸上的表情几乎是宠爱的,欣赏的,怜惜的,“不管别人怎么看你,宁可儿都是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女孩,她美丽,她可爱,她单纯,她善良,她爽朗,她不做作。许桡阳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他看上了宁可儿,宁可儿就一定有吸引人的地方。许经天不喜欢我们没关系,任何人不喜欢我们都没关系,但是,你自己要喜欢你自己,要爱你自己。没学历,没关系。我们年轻,我们可以学习,不一定非要到学校,只要你想学,生活中处处都是学校,人人都是老师。没背景没关系,就让乔叔叔成为你的背景。没有爸爸?”
他更深更切地看向她,他的目光泛着薄雾,唇角微微抽动,他的语气酸楚而动容,“不要因为没有爸爸而羞耻,你爸爸一定爱你妈妈,你妈妈怎么爱着你爸爸,相信你爸爸就会怎么去想着你妈妈。你这条生命不管以什么形式存在的,都是值得自豪,不值得轻视的,因为你是爱情的结晶品,你的存在充满了意义。”
可儿呆了,怔了,傻了,心情震撼了,从来没有人跟她讲过这么动情的话,从来没有用这样宠爱的目光看着她,从来没有人以这样的方式给她讲着人生的大道理,而这个人几天前对她来讲,还只是个陌生人。
她有些激动地望着乔风,迎视着对方鼓励安慰的眼神。一刹那,她的眼眶湿润,心口温暖,有种感动的情绪和狂潮立即萦绕上了心头,像海水般地包裹住了她,使她硬哽着喉咙完全说不出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