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城大明门外棋盘街的东边,三四年前开了一家南方点心铺,叫做“江南斋”,自从开张以来一直生意兴隆。据说开店的是个富商的寡妇,从苏州来的,三十多岁,风韵犹存。这家店里头做出来的点心说不出的细巧精致,以招牌名点香酥卷和玫瑰莲蓉糕最为出名,入口喷香,回味悠长,这两年京城中无论百姓或是官家,提到“江南斋”,无人不咂舌称道。难得女主人又很会做生意,点心的花样时常变化,还不断按着季节推出时令点心。这不,九月末了,店里做起了脆皮鹿肉酥,还没走到店门口已是香味扑鼻,许多人便被牵着鼻子走了进来,即使多花几个钱,享享口福还真是值得。
由于生意往往很好,厨房里头来不及做,所以店堂里设着几副桌椅,为了方便客人等候。丘胤明进来的时候,店里已经坐满了。
这时将近上灯时分,店里快要关门了,大家都在等最后一炉鹿肉酥。丘胤明刚刚和樊瑛出城打猎归来,这天收获不小,居然猎到两只红狐狸。虽然他有些风尘仆仆的样子,但一身暗青云罗长袍,革带马靴的打扮还是引起店里所有人的注目。丘胤明觉得有些尴尬,平常都是下人们来做的事,可巧今天正好路过,鹿肉酥的香气引得肚中饥饿,于是没多想便下马走了进来,看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落在自己身上,只好略略低下头,瞥见边上还有一个座位,便要过去坐下,正在此时,耳边响起人声:“丘公子!”
声音是从右手边的桌旁传来,丘胤明一怔,顺着人声看去,座间一人宽袍幅巾,长须及胸,笑容可掬地看着自己,那不是祁慕田么!丘胤明着实愣住了,此人居然真的是无所不在啊。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有些失态,连忙上前作揖道:“祁先生。能在这里看见你,真是……”祁慕田早已看出他的尴尬,笑道:“丘公子,今天真是有幸啊,没想到你我一别三年,居然我一到中原就又见到你了。有缘呐。”这时旁边的人很识趣地让出个座位。祁慕田看在眼里,笑道:“公子近两年在京城可是出人头地啊?”丘胤明被他一半亲切一半锐利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低头道:“不敢当,先生是何时到的京城?”“半个月前吧,有一批皮货珠宝生意,今天碰巧路过这家店,就被这香气引了进来,看来快关门了,运气不错。”
“先生在处落脚?方便的话我改日来登门拜访。”
“哦,我借住在老朋友造在城外的一处庄园,恐怕不太方便,还是我来你府上拜访如何?”
“那,也好。”丘胤明心想,这祁慕田不知又在弄什么玄虚,这人怕是真的大有来头。恐怕自己的底细他已经一清二楚了。
两人闲扯一番,点心终于出炉了。丘胤明和祁慕田手捧火热的油纸包从店里出来。丘胤明牵上黑马,见祁慕田走到一架乌木马车前,驾车的自然还是小五。丘胤明心中叨咕,方才真是大意,居然连小五也没认出来。小五比三年前长高了不少,朝丘胤明笑了笑。祁慕田见身边无人,轻声道:“如今,我该改称你丘大人了。”丘胤明一惊,果然,此人无所不晓。便也不再遮掩,道:“唉,三年前别过先生后,我结识了南京东方世家的大公子,陪他上京赶考,又被那家祖孙三人好言怂恿,便以一卷假举人的行文一同参加了会试,结果考上了探花,如今又莫名其妙地当上了都察院的佥都御史,真不知从何说起。”祁慕田哈哈笑道:“当初我就觉得你不是泛泛之辈,如今果然应验。你太谦虚了。”丘胤明道:“先生不要再折杀我了。这么晚了去往何处?没事的话不妨到我家用饭如何?”祁慕田道:“实在不巧,今天和几位老友约好聚会,不去恐怕众人都不高兴,还是改日我来府上拜访吧。不过今日得遇,真是机缘巧合,同行一段吧。”
祁慕田说完,扣了几下车门框,道:“小雨啊,鹿肉酥买来了,趁热吃吧。”
“多谢伯伯。”车中传来一年轻女子的声音,沉稳动听,但却带着一种少见的口音。丘胤明不禁向车里看去,只见从车帘缝中伸出一只骨骼匀称修长的手来,手腕上赫然戴着一只波斯式样,镶着猫眼大小三颗鲜红宝石的黄金手镯。碧纱将车窗蒙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见车中人的的样子。
祁慕田见他好奇,道:“那是我一个老友的千金,头一回来京城。”
“哦。”看不见车中人的尊容,丘胤明有些失望。一面心中也纳闷,说起来祁慕田算是长辈,却亲自帮她买酥饼,恐怕车里的人物不单是老友的千金那么简单。
正寻思间,车中女子忽然开口道:“这位想必就是伯伯的故人之子吧。幸会。”
丘胤明没想到她会发话,连忙向车中欠身道:“幸会。”说完自觉有些好笑。连面都不曾见,说什么幸会。翻身上马,和马车并行缓缓向前而去。
祁慕田就坐在小五边上和他一路闲聊。这时候店铺关门,收工回家的人挺多,车马都走不快。从棋盘街一路走来花了不少时间。在路口道别的时候,祁慕田忽然道:“记得你告诉我你的老师是上官道长。今天在城隍庙附近看见一个年轻的道长,在摆摊给人算命,招牌上写着‘南海全真道’。初一看还真觉得奇怪,这琼崖蛮荒之地,居然还有修道之人。后来便想起了上官道长。觉得新奇我去算了一卦,啊呀,年纪轻轻,道行不浅。我问他姓名,居然也姓上官......”还没等祁慕田说完,丘胤明双眼瞪大,满面喜色道:“真的?他居然来了。他,他是我师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