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东方家派来的人已到了京城,原本只是接东方麟回南京,可如今东方炎也被贬官,于是又多花了好几日里外打点,将京城的房子变卖,二月初二早上,东方兄妹一行正要出发,无为一同出城相送,忽听马蹄声急,回头见丘胤明单骑直奔而来,将到三人面前,一跃而下,拱手道:“予敬,东方,我来迟了,你们一路上多多保重。”东方炎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道:“不劳丘大人费心。”东方麟拽了拽东方炎的袖子,对丘胤明道:“谢谢丘兄特地赶来送别。我们兄妹迁回南京是福非祸。倒是你要保重。”丘胤明见她言语中肯,丝毫没有鄙夷不满之色,微笑颔首道:“东方的善意我心领了。时候不早,你们启程吧。一路珍重。”东方炎回礼道:“你好自为之。”
马车缓缓向崇文门方向驶去,东方兄妹坐在头一辆车里,无为送他们出城,此时亦陪坐车中。看着渐渐热闹起来的街市,相互无语。过了些许时候,东方麟终于开口道:“无为,你可想好了去哪里?”无为道:“也许到江南一带去看看。还是南方好啊,温暖宜人。”
东方炎道:“妹妹,你说我是不是太顽固了?其实丘胤明他倒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可是这同流合污,我实在看不下去。”
东方麟道:“哥哥,我觉得丘兄不是个愿意趋炎附势,同流合污的人,他暗地里定有打算。”
东方炎叹了口气道:“希望如此。妹妹看人一向比我仔细。”
自从东方兄妹走后,接连几天一直雨雪不断,这冰冷的雨里夹着细细的雪珠,落得人难受至极,也耽搁了无为的行程。直到第六天,这雨方才渐渐停了下来。第七日午后,湿嗒嗒满是泥水的路面总算干了大半,无为背上早就整理好的行装,在丘胤明的陪同之下,两人缓缓骑马向城外而去。天空中的阴云未散,风吹来仍旧冰凉。
丘胤明一路将无为送出五十里,还未有回头的意思。终于无为转过头对他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回去吧。再不回去进不了城门了。”丘胤明点头道:“你自己要保重,遇人多留个心眼。”无为憨憨一笑,道:“别担心。”丘胤明道:“不知何日才能再相见。”无为道:“胤明,不管怎么样,我们总是好兄弟。我会来看你的。”
直到无为的背影完全消失在灰茫茫的天地之间,丘胤明才勒转马头,重重地夹了一下马腹。马吃了一惊,长嘶一声,扬开四蹄飞奔起来。原本以为和无为的久别重逢该是轻松愉快的,怎知变得有些别扭。他不禁回想起当初的那篇《入世论》,心中自嘲。路过京城东面不远的一片山坡时,他忽然想起,于谦和王文的墓就在附近。这还是听樊瑛说的。原本于谦和王文被判弃市三日,没人敢为二人收尸,后来于谦的旧部,现在是都督同知的陈达看不过去,偷偷地将二人尸首收殓,暂时葬在了城东的五里坡上,待风声过去再将二人尸骸运回家乡去。
丘胤明看看天还没暗,便策马上了五里坡。既然生前没能尽些心意,如今去拜祭一下也好。放眼望去一片乱坟林立,阵阵寒风掠过,鸦声四起,凄凉万分。想来陈将军怕别人知晓,定是将二位大人安葬在不易发现的地方,自己乱找怕是找不到。他还是下了马,踩着阴湿的泥土慢慢走在横七竖八的墓牌之间。墓牌多是随意捡来的木板,天长日久,上面的字迹大都模糊不清。两朝重臣,造福天下,却得来如此下场,令人心寒。丘胤明四处寻视了好久,还是没发现于谦和王文的墓,抬头望去,铅色的暮云如同锅盖一般将要沉沉地压下来。夜幕将降,四周的树木和杂乱的墓牌,转为灰黯,渐而黑色,阴风袭人,地下的寒气透过皮靴慢慢地浸上身来。黑马从后面伸过脑袋,在他的脸颊上磨蹭,鼻子里“呼噜呼噜”的好像想说什么。丘胤明朝它笑了笑,摸摸它的脖子道:“回家了。”
虽说过了年就是春天,可是今年的春天来的真晚。天冷,街上的店铺都早早的关门,行人三三两两地笼着袖子急匆匆回家。如今东方兄妹走了,无为也走了,这城里好像也一下子变得异常冷清。
“卖馄饨啰——火热的馄饨啰——”身后传来了微带沙哑的叫卖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