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不知道。”恒雨还小声道,仿佛是在对自己说。她的话还未咽下,丘胤明伸过手去将她的一只手握住。恒雨还僵了片刻,下意识地轻轻抽手,可他握得很牢。她的手骨骼坚硬,手掌外侧有一层均匀的茧,若不是手背光滑的皮肤和甚为修长的手指,很难让人觉出这是个年轻女子的手。
丘胤明轻抚她的手背道:“若是西海盟的事情不顺心,就来京城找我吧。”
恒雨还不答,却朝他挪近了些,微微斜着身子靠在他肩膀上,继续小口喝着茶。
不知过了多久,恒雨还突然抽回手,轻声道:“有人来了。”
丘胤明一惊,回神听去,坡下隐隐有人声。恒雨还急忙站起身,低头整了整衣襟和袖子,一脸正经地端正站好,道:“大概主人家回来了。去门口吧。”
二人走到祠堂的正门口,少顷,门外小路上有两人一前一后撑着伞慢慢地上来。走在前面的是一个消瘦的书生,手提竹篮,里面有蔬菜和鱼。后面的是个书童,扛着一袋米。书生低头走到门前,待要收伞,才看见门里一动不动立着两个人,手一抖,篮子差点掉在地上。丘胤明赶紧踏上一步,作揖道:“这位兄台,打扰了。我们游湖,却遇上大雨,借宝方暂避,一会儿便走。”书生定睛一看,说话的男子那身打扮寒酸无比,可神情举止绝非下人。他身后的那个女子更是特别,说不出的醒目。书生一时惊讶,愣了半响,方道:“不妨,不妨。请到里面坐。”将二人请进庙里,前后一阵忙活找来两个板凳,又唤书童再去烧茶。见书生如此厚道,二人便不推辞。坐等雨歇的当头,丘胤明便和书生攀谈了起来。原来书生家道中落,去年到此发现了这个废弃的龙王庙,便住了下来,省去租房的钱,平日里靠卖字画维持生计。聊了两盏茶的功夫,天色渐渐亮了起来,雨也小了。二人向书生告辞。绕下山坡找到小船。天色微晚,丘胤明大概地辨了方向划船回药王祠去。
恒雨还一路不怎么说话,只是静静坐着。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好些陈年旧事来。曾经也对别人动过心,不管是多年前那个冷漠如刀的少年,还是后来那个风采卓绝的首领,或是天长日久生出些许淡淡情愫,或是一时糊涂心系非人,仔细想来,皆无关痛痒。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的人生没有选择,容不得一点逃避,退缩,害怕,甚至容不得一点点任性。在父亲眼中她是母亲的影子,在姨母眼中她是最得力的武器,在师兄们眼中她是对手,在其他人眼中她永远高高在上。可是,眼前的这个人,在他面前,她却感到无从抗拒的原形毕露,越想逃避便越想去亲近。可他只见过她温柔的一面,若是他能看得到,她从十二岁起便被父亲逼着去处死囚犯,她杀人的时候可以不眨一下眼睛,还会和她说那样的话么。
二人各怀心事,往回的路程似乎很短。回到药王祠的时候,天开云散,日色已西。方才的那一场雨将游人全都遣散了,此时湖边一片宁静,微风过去,只有数声鸟鸣。将她的马从树上解下,丘胤明对恒雨还道:“去荆州之前,一定告诉我,我再去看你。”恒雨还点头道:“一定。”丘胤明待她上马,将缰绳递给她,又按了按她的手,道:“别想太多了。后会有期。”
目送她离开,丘胤明牵着自己的马在空空荡荡的西堤上走了一会儿。其实每次见面的时候,她的心思都全写在脸上,他根本用不着猜便一清二楚。她的顾虑他又何尝不知道。可如今他为她做不了任何事。既然老天安排如此,只能暂时不去想。这时,他又想到那个大冶县的主簿,不知他会不会去自己府上造访。
回到城里,已近上灯时分。这几天厨房的老头儿回乡下探亲去了,府里的伙食明显差了很多。本来还想等老头儿回来后,请祁慕田来家里吃饭的,现在也不知他们什么时候南下,希望不会太快。看自己一身破烂道袍,丘胤明也不好意思从正门进去,便悄悄从后门而入。刚走到自己房间门口,便见柴班的身影从二门外一晃而过。
却说柴班走过门口时,忽然觉得不对劲,便又回转过来,朝二门里头张望了一眼,看见一个衣衫邋遢的人站在大人房门口,唬了一大跳,张嘴结舌间,仔细一看,那人却是丘胤明。柴班赶忙快步上前道:“大人,你这,这是怎么一回事?”丘胤明道:“掉到河里去了。找人借了身衣服穿。”柴班不信,但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觉得今天怪事真多。又道:“刚才大门口有个两个人,说是来求见大人的。我说你不在,把他们打发走了。”
丘胤明眼睛一亮,问道:“什么样的人?是不是一个三十多岁,读书人模样的,带着一个家丁?”柴班惊讶道:“是啊!大人怎么知道……”话还未说完,丘胤明便道:“快去追。把他们追回来。请到书房。”见柴班还愣在那儿,大声道:“你快点给我去啊!”
一番更衣梳洗打点完毕后,丘胤明来到书房。柴管家在门口立着,见他来了,道:“大人,追回来了。现就在里面。要不要上茶?”丘胤明点头,随即推门进屋。
主簿正忐忑不安地坐在那里,听得门响,又站起身来,朝门口看去,这一惊非小,眼前的这个青年不正是早先把自己从湖里救上来的那人么!“公……”主簿开口,却又不知该怎么称呼,难道这位公子竟然就是丘大人?!丘胤明见他一脸尴尬,连忙微笑道:“莫见怪。鄙人便是都察院的丘御史。”这下主簿更是窘得厉害,上前连连躬身道:“大冶县主簿沈谨见过大人。下官不才。大人救命之恩,下官实在不知如何回报才好。”丘胤明道:“不用。请坐。我就是想知道,究竟什么事让你不惜性命来京上访。若说要谢我,就请不吝相告。丘某洗耳恭听。”